章和七年二月，上京城，大雪。
不知为何，今年的冬日比往年更加寒冷，大雪如絮，一直下个不停。
燕氏被新帝以雷霆之势扫除之后，朝廷内外异常忙碌起来。为了稳定朝局，宫里宫外，都没有好好过个新年。
宫内三司十二局仍旧在宫变之后做了过年的准备，惠妃叶昭瑜在兰阳宫主持了宫宴以贺新春，傅凛坐在席间却兴趣缺缺，只留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
楚明帝傅凛乾纲独断，大权一揽，大刀阔斧对上下进行清洗，将太后燕氏和废太子禁足在后宫之中，对燕氏家族里其他未参与谋反的旁支予以施恩，并且大赦天下。
一时间，明帝赏罚分明，恩威并施的仁孝之名传播天下，为百姓所称颂。
大家都很忙，唯一清闲的大楚秦王殿下一改之前浪荡跋扈的嚣张姿态，告假在家，整日走马遛鸟，悠闲自在。
时常和宿林川一道被傅凛宣进皇宫陪王伴驾，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就是站在殿内陪明帝批改奏章。
这一站常常是从早到晚，有时候会直接宿在宫里。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当初全国追捕大楚逃妃的阵仗渐渐偃旗息鼓，傅凛收回了玄鸟卫，只有玉钤卫一支仍旧在外慢慢寻找。
……
承元殿。
铜炉里燃着沉水香，熏香袅然，映着傅凛坚毅分明的侧脸，愈加朦胧。
徐奉贤站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心里不禁幽幽叹气。
宫变第二日，傅烟公主便离开了上京，走之前来见陛下，却被陛下避而不见。
后来傅烟公主当真走了，陛下又站在宫城墙头远远相送，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只吩咐几个暗卫好好保护公主，才转身回宫，当天晚上，连晚膳都没有用，摒退宫里所有的侍从，一个人就这么睡下了。
那天晚上，承元殿的烛火亮了一晚上。
是，陛下怕黑，说出去可能谁都不会信，这个坐在权力巅峰的男人竟然像个孩子一样会怕黑。
徐奉贤再次哀叹一声，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被安排到陛下身边伺候。
那时候陛下还是一个寄养在皇后膝下的小皇子，他几个朋友提酒来贺，谈起未来都言他到了皇后宫里必定会前途无量。
当初他自己也这么想。
五皇子么，再是个皇子那也是皇后膝下的皇子，日后免不了成王拜爵的，到时候他也会跟着一路升迁。xdw8
可他第一眼见到他时，他被几个宫女关在黑暗的偏房里随意欺打辱骂，小小的身子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鼻青脸肿，连小脸都看不真切，只一双狼崽子一样的目光仿佛要吃人般盯着皇后正殿的方向。
他怕黑的性子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小时候，陛下的目光总是狠烈凌厉的带着刺人的冷光，后来渐渐地沉积下来，有时候面对给他小小恩惠的傅烟也会露出一抹脆弱的柔情，只是那般深入骨髓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是没有变化。
他看着陛下长大，他知道，陛下不是表面上这般冷漠无情，在这后宫里，他太孤独了，所以他内心的火被冰包裹了起来，没有人能轻易将它融化。
而皇后娘娘的出现让陛下的心出现了裂痕，但皇后娘娘走了，这个宫里是冷寂的，在这个离了娘娘的冬日，就显得更加清寒。
初时，陛下还经常去参商宫，后来渐渐去得少了。
徐奉贤知道，不是陛下将皇后娘娘忘了，而是，没有了皇后娘娘的璇玑殿，孤寂空旷得令人害怕，那潮水一般的清冷和孤独会将一个帝王坚强的意志淹没。
这时，他清楚的认识到，陛下对皇后娘娘动了真心。
“秦王和宿将军来了吗？”傅凛揉了揉太阳穴，从纪嫣然走之后，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处理政务，仿佛这样时间才能过得快些。
“回陛下，还没呢。”徐奉贤收回思绪，小心道。
傅凛眉心紧拧，“怎么回事？”
徐奉贤想起朱雀传来的消息，遂道，“宿将军好似又发了疯，骑着马冲出了城门，秦王殿下亲自追了出去。”
傅凛冷着眸子，神情疑惑，他这个大哥自宫变之后，便行为举止怪异，经常会突然发疯，骑着马跑出上京城，过不了多久又会自己跑回来，如此这般儿戏的闹剧已经七进七出，胡闹了七次，今天怎么又来？
“让他们回城之后来见朕。”
徐奉贤低眉垂眸的道了声是。
傅凛起身踱步往外走，大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坐太久了，有些僵疼。
这段时日，身边伺候的人小心翼翼，没人敢去触他的逆鳞，也不敢有人提一句参商宫那位，徐奉贤看了他一眼，低声询问，“陛下，今日翻牌子吗。”
傅凛回眸，见徐奉贤同样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底烦躁异常，“不必了，你下去吧。”
徐奉贤恭谨的退了下去。
他高大的身子立在殿内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渐渐飘远的思绪被一阵柔软的触碰拉了回来，他低眸看去，大黄小小的身子在他脚边滚来滚去，摇着小尾巴蹭他的靴子。
他弯腰将它抱在怀里，大手抚摸着它肉嘟嘟的脑袋，眉目清冷，“是你？你是不是很可怜？你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明明很开心的大黄汪呜一声，小狗眼雾蒙蒙的望着他，它可怜吗？它一点儿也不可怜。
他亦认真的看着它，目光深远，仿佛透过它的眼睛看到了某人那双灵动狡黠，揉碎星辰的眸子。
“大黄，她将你狠心弃在这里，你想她吗？”
大黄：汪汪汪哇呜呜。
“想了？不争气。”
大黄：汪呜呜……
“想不想回璇玑殿？”
大黄：嗷呜！
傅凛见它憨态可掬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抱着它往璇玑殿走。
好几日没来了，璇玑殿还是老样子，他派了好些宫女过来，日常将殿内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空旷得很，明明伺候的人比任何一个宫里的都多，但还是很冷清，冷得让人心里发凉。
宫女太监们见皇帝亲自来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向他福礼请安。
傅凛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