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看着董学普身上的半旧长袍，不安地说道，“师父，还是穿王袍吧，今天这去的大都是些富商。”
董学普看了看身上的长袍，摇头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做事情做得到位了，这些衣服体面又有什么关系？我一直教育你，要做一个公仆，要做一个领路人，你不记得了吗？”
看了看衙门外面繁华的府城，董学普正色说道，“这个国家是东王、西王和南王率领战士们用鲜血换来的，也是太平王一锤子一榔头在机床上敲出来的。赵武，我们作为政府官员，没有体验过生死的考验，就更不能计较个人得失，要做一个人民需要的官。”
这些话从五源谷说到昌化县，从昌化县说道琼州府，赵武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五源谷里的青涩少年已经长大，成为了南海国首府琼山州的知州。今天的赵武，已经是南海国的核心政要，是南海国政府的中枢之一。
赵武知道，培养了自己的师父，这个来自渤泥国的先宋遗民，那谨慎得甚至有些懦弱的外表下面，是一颗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心。那谦和的仪表下，是要让天地变色的雄心。年龄越长，经历的人情世事越多，赵武对师父的政治理想，对师父几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就越敬佩。
但敬佩归敬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长袍旧得泛白而毫不介意的。赵武看了看师父，点头说道，“师父说的是，我知道了。”
董学普察觉到赵武的脸色有异，想了想却没有说话。看了看衙门外面，董学普轻松地说道，“不要多想，走，我们先去，不要让商人们等我们。”
董学普和赵武这要去主持的，是南海国所有商人们最关注的一次拍卖大会。在琼山县广场的东侧，刚刚落成的千人大礼堂里，董学普要把史班委托的一些工业资产向私营部门出售。而这些工业资产里面，就包括南海国的支柱产业之一，纺织业。
琼州府孤悬海外，本是大明朝最荒蛮的地方之一。在明朝之前，海南虽然名义上被中央帝国统一了，但实际上一直是土官自治。大明朝在海南的历史，就是汉人流官依靠两广兵力驱逐黎族部落，逐渐占领沿海地区的历史。直到明末，琼州府才勉强实现全岛“流官化”——也就是委任的朝廷汉官真正管理全府。
在有明一朝反复的汉黎战争中，农业生产活动只能维持在最低技术水平。在明初，任何需要积累和投资的手工业，甚至一些大型水利设施都是不现实的，很容易被黎人暴动摧毁。哪怕是明末，黎人的生存空间被压迫到深山中后，海南的开发程度仍然很低。
在江南已经颇为发达的各种手工业，矿采业，琼州府都很少。这里一直就是大明朝的天涯海角，是重罪之人被贬的最边远地区。
直到穿越者来了，直接把这个岛屿的生产水平往前拉了几百年。
南海国为了争取琼州府百姓的民心，实行了三年免赋的政策。这三年来穿越者说到做到，愣是没向百姓收过一两银子。政策换来的是南海国的民心，但行政的困难是董学普一人面对的。这些年来，董学普支撑的政府日子不好过，三年来财政没有不紧张的时候。
靠着穿越者的科技家底，靠着不断提高百姓生活水平的事实，董学普好歹撑了过来。依靠和其他穿越者要来的银子，依靠和百姓借来的国债，董学普在南海国修路开港，治水劝农，建立了完善的法制结构，普及了三年制义务教育。
这些工作都很艰难，但一项一项还是做下来了，董学普觉得自己的工作基本及格了。这些事情都很重要，切实改变了南海国的经济环境。但最让董学普骄傲的，还是他成功催化了南海国的民间工商业。
史班亲自管理的科研部门和先进工业部门，是南海国的支柱。如果说史班源源不断地向南海国提供科技的种子，那么是董学普在把这些种子撒向了整个岛屿，让南海国的民间蓬勃发展的。
这三年多来，董学普不但把史班放出来的肥皂行业成功转移到了民间，更通过商人从岛内各地寻找到了熟练匠人，高价雇佣为政府终身技术员，在全省推广各种技术。
这些技术包括棉花种植——董学普经常去东南部贫穷的乐会县，带去了最有经验的几十个棉农向百姓传授经验，又制定了略高于市场的棉花收购价，成功把几万粮农变成棉农。
这些技术也包括瓷器烧制，虽然请来的只是当地的瓷器工匠，工艺水平不高，但也成功把瓷器技术在琼山州大力推广。三年多，南海国瓷器作坊数增加了几十倍，甚至能够向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出口。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蚕桑行业，发生在养殖行业，发生在油料作物种植行业，南海国的各种产业在飞速发展。在穿越者的引导扶植下，在安全和法制的保障下，南海国像是营养充足的少年，长得飞快，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壮。
在这个时代，南海国如今虽然还说不上是最发达的地区，但绝对和贫穷落后等形容词无缘。
成长起来的南海国朝气蓬勃，这一天比一天好的日子让百姓们兴奋不已。他们扬起了帆驶向大海，在军舰的保护下成为了海商。他们成立了近千家注册商号，在法制的保护下成为了手工作坊主。他们中最聪明的一些甚至沉迷于新技术研究，依靠专利法保护，不断探索着各种工业技术。
穿越者把他们从温饱线上提了起来，让他们进入了这个大航海时代的跑道。很快，他们就学会了走路，跑步，他们已经站了起来，成为了这个野心勃勃之国家的野心勃勃之公民。某些时候，董学普甚至觉得他们已经越来越像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具有勇气和自信的汉人。
当《五源日报》登出消息，公告十二月二十五日将在大会堂拍卖纺织厂等工业资源时，这些南海国商号东家，股东，掌柜，全部明白了这是多么重要的一次机会。整个琼州府议论纷纷，甚至好多刚杀去广西开拓市场的海商，也匆匆忙忙地赶回了琼山州。
南海人的其中一些，已经是商业嗅觉灵敏的职业商人。
等到董学普走到那个还冒着油漆味的千人大会堂时，里面已经是人头涌动。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刻钟，座位上坐满了各个公司的代表。不光是注册公司，个人经营的“商号”也派来了人。走道上全部被站满，门口已经有点堵住的趋势。
奋斗在各个行业的商人们全来了，撞在了一起。人们好奇地对即将开始的拍卖会议论纷纷，猜测着打探着。一些有实力的工商业大老板来得最早，占下了最前面的位置，已经开始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大会堂里嘈杂乱成一片，整个南海国的工商界，几乎都聚在了这里。
没料到会来这么多商人，董学普笑了笑说道，“看来我们的政策还是很受百姓欢迎的。”
赵武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追踪过，上次十户肥皂特许生产商经营得都很不错，那五百两特许费都很快赚回去了。赚了几倍也不止，那几个公司掌柜每年第一时间来缴费续期…这情况工商界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次拍卖这么受关注。”
董学普点了点头，抚了抚长衫皱褶，他走向了大会堂主席台。
……
“下面，请北王给我们讲讲这次拍卖的意义。”
嘈杂的大会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很快就安静得没有一个杂音，一千多双眼睛期待地看着董学普，等待着拍卖活动的开始。董学普把茶杯放了下来，拿起演讲稿走上了主席台中间的演讲台。
看了看商人们眼睛里面的光芒，董学普拱手说道，“还有五天就是大年了，我先给工商界的朋友拜个早年！”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商人们纷纷站了起来，给北王回礼拜年。董学普挥了挥手，示意人们不要拘礼，让商人们坐回了位置。
清了清嗓子，董学普说道，“大家都知道，我们南海国以农为基，以工为源，以商为本。在这里我和诸位通报一个信息，经过三年的开荒和水利建设，到今年为止，我们的农业发展，已经上了一个台阶。”
“前几天刚出来的数字，经过汇总计算，我们的人均耕作面积已经超过十亩。农业不但满足了包括辽民在内四十一万注册公民的肉类和蔬菜需求，更生产了足够二百五十万人食用的粮食，向国外出口。应该说，南海国的农业，已经取得了较好的发展。”
这个数字刚刚统计出来，还没有在报纸上登载。下面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的听众们也是眼睛冒光，一方面为粮食生产增长带来的贸易商机兴奋，一方面也为自己国家的繁荣骄傲。董学普看了看全场的工商界人士，又说道，
“农业之后，下一个三年，我们重点发展的是工商业。工商业之发展，无外乎生产和销售，这就涉及到怎么做出来和怎么卖出去的问题。”
“在怎么卖出去的问题上，前三年我们做了很多工作。在今年上半年，东王北上，为我们打通了辽东航道，提供了大量的人力和畜力。其后，南王敲开了朝鲜李氏的关门，我们的市场进一步拓宽。下半年，西王西进，在广西平定了彝人叛乱，基本上稳定了两广市场。”
“从明年起，我们就要开始征税了。目前确定的税法包括商业税和农业税两部分，将在明日的五源日报上具体解释，我就不赘述了。就好像我们的义务教育的课本里所说的，‘公民赋税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权力。赋税公民在承担国家运营成本的同时，也理所当然应当得到国家提供的政府服务。’”
“容我再引用一句义务教育课本上的话：‘南海国将为所有赋税者服务，赋税公民的利益，就是南海国的利益。’这是我和太平王达成的共识。南海国的提供的服务包括为工商业开拓商路——西王数日前委托我向各位转达，‘包括商业权利，个人财产和人身自由’，在两广驻扎的南海国军队，将全力保证我南海国公民在两广的一切利益，不受不法明国官吏和其他势力的威胁！”
吕策请董学普转达的最后一句话，像是火药桶边的一根火把，一下子就点燃了全场的气氛。先锋营将保证南海国在两广的商业利益，这是多大的一个利好啊！商人们激动地全体起立，朝主席台上的北王热烈鼓掌，表达了他们的感激和激动。这掌声经久不息，竟在大会堂里鼓了足足三十多秒。
等会场安静下来，董学普舔了舔嘴唇，看了看演讲稿继续说道，“还有一条，前日南王来信，委托太平王，太平王转委托我转告全国群众：‘通过和平交涉，迫于我南海国之兵锋，实际控制安南国北部的阮氏已向南王承诺，不再禁止我南海国商品，不再向我国商品征收一成以上的税负。’”
董学普看了看全场，说道，“自此，安南国北部市场将完全向我开放。这是我南海国商业的又一次伟大胜利。大家鼓掌，向南王和西王致敬！”
商人们疯狂了，他们没想到会在过年前听到这么多好消息，这注定是一个最忙碌的新年。他们又一次站了起来奋力地鼓掌。他们用五王推广提倡的这种礼仪表示他们的兴奋之情，他们把手掌拍得发麻也浑然不觉，那掌声竟在大会堂里响彻了一分钟不息。
掌声终于安静下去了，董学普补充说道，“商路的畅通是工业的保证，在拥有市场的前提下，下一个三年中，太平王和我领导的南海国行政管理部门，将全力推动国内产业的进步。这次要公开拍卖是其中重要的一个举措，将在南海国创造两个新的制造行业，最大程度发展一个既有制造业。”
最关键的环节开始了，商人们屏息静气，认真听着北王的每一个音节。
“这次我们向社会拍卖的，包括铅笔制造技术，波尔多农药技术和现有的纺织工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