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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Chapter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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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平琰琰和边城闹分手后的那周周末,阴月月便接到了丰铭的电话。

赶到丰铭家的时候,一开门就迎来一屋子的香烟味,瞬间灌满整个鼻腔,说不出来的憋闷和压抑。

阴月月看了看坐在客厅沙发里闷声不吭的丰铭,一边念叨着“怎么不开窗啊”一边走到窗口扭开把手。

但很快的,丰铭也站起身紧随而至,一手搭在阴月月的手背上,一手缠住她的腰,越缠越紧,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指尖,容不得她挪动半分。

阴月月顿感不妙,右眼皮开始不规则的狂跳,连声音都紧了几分,但丰铭的力量太大,她转身不能,只有对着窗户望着他的剪影。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一瞬间,可能是一秒,可能是两秒,阴月月的脑中已经闪过不下十种的可能性,例如他开车装死人了,例如他接到医院检查证实得了绝症,例如他经商失败破产了,例如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找上门了等等,多亏了电视剧和小说的功劳,这类狗血剧情全在这时一股脑的涌来,顷刻间填满她的思绪。

“我这周回了趟加拿大,见了爸妈……”

丰铭的声音极其沙哑,比起床时的嗓音更低沉了几分,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已包含了压抑、沉闷、无助、紧张等各种情绪,复杂难辨,听在阴月月的耳朵里,穿透性极强,耳鼓也阵阵发麻。

“出了什么事?”阴月月还是这个问题,接着又补充道:“和我有关?”

丰铭颔首,将脸埋进阴月月的脖颈里,喷出来的热气带着浓厚的烟草味,还有凌乱的发梢也扎的她一阵痒麻。

“月月,咱们结婚吧。”

阴月月愣在了原地,浑身僵硬,下巴延伸至脖颈的皮肉不听使唤的收缩,眼球似乎失去了转动的能力,直直的透过窗户盯着窗外的天空,没有焦距,而自耳根起的那种痒麻也开始迅速蔓延,很快就已经达到了四肢百骸,只有指尖阵阵发凉。她知道,这是因为全身的血液涌向大脑所致,但她难以控制,只能任凭这种紧张感席卷她的周身,甚至任凭心脏不规律的狂跳,早已超乎她的想象。

“月月,咱们结婚吧。”

丰铭又重复了一遍,抱着她的姿势不变,但语调更加痛苦:“结婚吧。”

阴月月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但见他如此,那种听到求婚的喜悦便很快被恐惧替代,当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时,丰铭已经重复了四遍。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阴月月用力转过身,依旧被他困在怀里,腰后抵着窗台,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通过他的眼神窥伺他的真实情绪,但他眼里只有无助和失落,这令她不安。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你说你回了加拿大,出……你家里出事了?”

问出这句话时,阴月月鼓足了所有勇气,她甚至在幻想,莫非秦敏丽出了事?莫非最大的障碍已经被连根拔起?莫非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但这些想法还来不及沉淀,只见丰铭微弱的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家里确实出了点事,现在只有咱们结婚才能解决一切。”

说罢,丰铭紧捉住阴月月的肩膀,十指有力的插进她的肩胛骨的空隙处,进而道:“结婚,咱们尽快结婚……”

丰铭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这时却突然响起了门铃声,及时将他的激动打断。

两人面面相觑,而门铃声也越来越急促。

丰铭骂了一句脏话,接着箭步走到门口将门拉开,然后一阵短促的争吵声便传进身在客厅的阴月月的耳内。

那是秦玟的声音,含着哽咽和哭腔,阴月月再熟悉不过了。

那一瞬间,阴月月的脑中又过滤了几种可能性,甚至强烈的预感到这段感情已经忘三角恋方向发展了,但尽管如此,她却按耐不住心里突然涌起的强烈的嫉妒。

于是,她快速冲到门口,将丰铭挡在门框边的手臂推开,面对面的直视和自己身高相当的秦玟。

秦玟红着眼睛,愣愣的看着阴月月,接着转向丰铭质问:“你们还没有分手!”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直击阴月月的中枢神经,有把火从脚底一路烧上心头,令她被秦玟的登门入室激的怒不可仰,遂想也不想的一巴掌招呼了过去,“啪”的一声,清脆而生动,不仅秦玟被打的偏过了头,脸上麻的简直感受不到疼痛,就连阴月月的手心,也似乎被拔掉了痛觉神经。

“分手?我们为什么要分手?”阴月月质问道。

接着,她指住秦玟的鼻子,一下一下的用力戳着,说道:“我拿你当朋友是看的起你,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还有,你喜欢将爱情当游戏,你喜欢享受失恋带来的悲痛感,你喜欢当你自编自导的小说里的最佳女主角,那都是你的事,请你不要贪图不属于你的东西,也不要妄想全世界的人都围着你打转!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也是给你脸,下一次,我不会对你说这么多。”

阴月月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好的口才,更不知道是不是被逼急了才会醍醐灌顶,她只知道,她要捍卫自己的爱情。

“你走吧,我不会和你结婚。”丰铭在阴月月身后说道,接着,他将阴月月拉进门口,冷着脸关上了门。

秦玟使劲儿的捶打门板,嘶吼道:“丰铭,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失去一切,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门内,阴月月皱着眉,看着丰铭,脑子似是被秦玟打了个结,这会儿竟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丰铭的神情很痛苦,他拉着阴月月走回了客厅,关上了客厅的门,又一同来到沙发边坐下,一手轻揉着阴月月的手心,一手轻触着她的脸颊。

“这是怎么一回事?”阴月月问道,然后便陷入一阵胡思乱想。

丰铭拿过茶几上的烟,又放下,接着又拿起,还是点燃了一根,狠狠的吸了两口,这才缓缓说道:“上周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然后赶回加拿大。原来,他和我妈已经达成了共识,有意安排我在今年迎娶秦玟过门……条件便是,我对国内分公司的经营自主权。”

“至于加拿大的公司,在我们有了孩子以后,也将会慢慢交给我。但若是我不同意,我将失去一切……秦玟的父亲有意融资,但他也有个条件,那就是希望秦玟能嫁进丰家。”

这就是说,这三个大人已经连成一线,阻断了丰铭的一切后路,他似乎别无选择。

阴月月已经彻底懵了,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想过的难题,然后现在却毫无预警的发生了,这离她的世界真是太遥远了。

“所以……”丰铭放下烟,侧过头握住阴月月的手,漾出一个笑容:“我想得很清楚了,咱们结婚吧,我会放弃那些,我要你,只要你。”

这一瞬间,阴月月被深深地感动了,她红了眼眶,水雾很快挡住了视线,她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丰铭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处,无声的哭,但比感动更多的,是紧张,是不知所措。

丰铭反手将阴月月搂进怀里,一下下抚摸着她鬓角的发,轻声说道:“结了婚,我带你回加拿大见见他们,虽然他们不会同意,甚至拿走我的一切,但那都没关系,我可以找别的工作,搬出家里,你也可以在那边申请新的大学,如果可能的话,再过两年,咱们再把你爸妈接来一起住,可能绿卡不会很顺利的批下来,但咱们依旧可以住在一起……”

阴月月根本来不及想丰铭提到的这些,直到此时才让这些后续将会发生的事实灌入脑海,一时间,她清醒了。

她缓缓挣脱丰铭的怀抱,缓缓坐直身子,缓缓望进他的眼里。

在那里面,充满了温柔和坚定,似乎说出了这些话,丰铭已经不再困扰和沮丧,但同时,阴月月则陷入了彷徨。

“去加拿大?申请新的大学?你要找别的工作?接我爸妈过去?你……都已经想好了?”阴月月喃喃的重复着。

这些规划,正是她高中时的梦想,但一场九一一毁了这一切,当梦想被打的支离破碎后,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复读和学会面对现实,她适应的很快、很好,甚至很快就乐观的接受了事实,但现在,丰铭又将这个梦想倒带到她眼前……似乎,在丰铭的眼里,梦想是个随时可以归位的东西?似乎,在丰铭口中,梦想是张随时可以勾勒的蓝图?

可眼下,阴月月已经不再具备接受梦想的心理素质,面对这些远景,她已经不再感到欣喜,只有焦虑和恐惧。

“我需要好好想想。”阴月月靠近沙发里,蜷缩着腿,双手抱着双膝,视线逐渐发直,呆呆傻傻的望着一角。

丰铭笑笑,拨开阴月月的留海,轻声道:“早点拿定主意,这事不能拖太久。”

阴月月抬起头,讷讷道:“多久?我有多久的时间考虑?”

“五天后我要再回去一趟,向他们宣布结果。”

五天,一百二十个小时,七千二百秒……原来现实是这么喜欢搞突然袭击啊,特点便是从不给人时间适应。

当阴月月走出丰铭家门口后,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走下楼梯,一转角,正见到蹲坐在台阶上的秦玟。

秦玟似乎极有耐性,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来时,眼神额外的凶狠。

阴月月一步步走下台阶,在秦玟站直身子的同时,也来到秦玟的上一阶站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以前的朋友,现在的敌人,未来的仇人,这就是她们友谊的演变。

“值得么?就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人?”阴月月率先开了口:“你应该知道,从高中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那时候你有你的韩国男朋友,香港男朋友……你那些男朋友的国籍加在一起,简直媲美八国联军了,而且,咱们喜好从来就不一样,为什么你要跟我抢?”

“那你呢?你和丰铭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你们高中为什么分手?”秦玟呛声道,一句话就把阴月月问住。

秦玟接着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海市蜃楼,别人一句话就能让你疑神疑鬼好几天,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你真的有把握和他一直在一起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不和我结婚,他就会失去所有的东西!他在国内怎么奋斗的,你关心过吗!为了你,他就要牺牲掉所有的成果!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了?你凭什么!”

秦玟很激动,但说到这里时,又突然平稳了情绪,又道:“我爸爸愿意融资,只要我能幸福。如果不能,丰家就会缺乏资金继续拓展国内市场,丰铭就会失去了支持者,那么……你就是罪魁祸首。而你,只能带给他贫穷和压力,等你们的爱情被事实磨平后,你们就会成为一对怨侣,他还是会回到丰家的。”

天之骄子落入凡间,仍会一如既往么,他能接受这种直线下滑式的现实打击么?这是个问题。

“可是他不爱你。”阴月月如此说道,只因她不知道除了这句话,她还有什么能力反驳。

“他会的,时间会改变一切的。”秦玟冷笑着:“而且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若是连饭都吃不饱,还要爱情有什么用!”

阴月月并没有和秦玟多做纠缠,她绕过秦玟,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便慢慢走下了台阶,尽管秦玟依旧在她背后叫嚣,她仍是忍住抽过去几个嘴巴的冲动,挺直着背下了楼,迎着春天微凉的小风穿过小区里的小花园,一路走回了家。

阴为国和程欣荣见到阴月月回来都很惊讶,但见她一脸苍白,也都意识到女儿在外出了事。

程欣荣对阴为国使了个眼色,接着对阴月月好一阵嘘寒问暖,谈着口风,阴为国也放下报纸,皱着眉观察她的神情。

一家三口之间的冷战似乎被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阴月月需要帮助和支持,而这种温暖只有父母能给。

“爸、妈,我想和你们谈谈。”

程欣荣立刻问道:“怎么了!出事了!”

阴为国明白的点点头,又轻咳了两声,说道:“来书房谈吧。”

阴月月安抚的拍了拍程欣荣的手背:“没事,都是小事,我也没出事。”

接着,她站起身跟阴为国进了书房,关上门,各自坐到以往谈话的老位子上。

“爸,您想过出国么?”

阴为国愣了一下,说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去国外干什么?要是想出国,随时都能去,但我和你妈都不喜欢国外,也不想改变现在的环境。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阴月月答非所问道:“那当初,你们为什么送我去国外念书?”

“当然是希望你能学有所成,但在国外的留学生活很苦,咱们家又没有太多的钱供你读完,最后还是要你自己半工半读,说实话,我和你妈都不想你这么辛苦,可还是不想打击你,毕竟出国留学是你们这一代人的梦想……可自从九一一之后,外国留学也似乎没那么难得可贵了,你能在国内舒舒服服的念完大学,现在看来也是最正确的决定。”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记得您曾经和我说过,在国外念大学,最少要花上百万,这笔钱若是回国后工作挣不回来,就等于预先支付了以后的养老金,但这上百万放在国内花,就能做不少事儿,我还记得当时您还给我算过一笔账,若是我大学毕业回国后一个月工资一到两万,上百万也要赚足一百个月,这还不算每个月的开销,要将这笔钱挣回来少不了十年的奋斗,到了那时候,什么留洋的文凭,都已经不再新鲜了……”

阴为国喝了口茶,捋了捋头发,说道:“是啊,是这个道理。前几天,我把咱家的车卖了。咱们家没人喜欢开车,放在那里也是摆设,还不如卖了,这车子就和学历一样,越放越不值钱。至于家里的钱和房子,我和你妈也商量过了,虽然不多但也够我们俩养老了,要是你想做点小投资,我们也可以支持,但这些钱要是拿到国外去,很快就会花光……现在在北京,家里有个百万,还有两套房子的,已经算是条件很好了,你又是女孩子,这些东西给你留着当嫁妆,找对象也容易……”

“爸。”阴月月打断了阴为国的规划,因为这些和丰铭所说的简直是天渊之别,令她一时难以承受。

“爸,如果我说我还想出国呢?”

阴为国一愣,似是很惊讶:“那你就要做好自给自足的准备。可你做得到吗?你在国内守着我和你妈,衣食无忧惯了,你一个人在国外活得下去吗?”

是啊,她活得下去么?她能忍心拿走爸妈养老的钱跑到国外去奋斗吗?且这些的前提是,她根本不知道这种冒险会让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甚至于,她还没走到那一步就已经开始想念国内的无忧无虑了。

阴为国是了解阴月月的,她从小就活的自由自在,早就安于现状,害怕被改变,更遑论搬到另一个国家定居?这简直就意味着让生活翻天覆地啊。

“爸,你们男人会不会为了爱情放弃事业?”

这话又令阴为国愣住,他想了很久,才说道:“会这么做的人都是有资本冲动的吧,我是做不到那一步的。只有爱情,没有事业,吃什么,喝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阴月月皱起眉,下意识反驳道:“那温莎公爵呢!他不就是这样的么?”

阴为国摇头笑了笑:“那你要知道,即使温莎公爵放弃了皇位以后,也曾是英国驻法军事代表团成员,后来还是巴哈马总督,他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本舒舒服服的享受生活,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他选择了爱情,并且一辈子幸福。幸福都是要奠定在经济基础上的,没有这层基础,幸福只是海市蜃楼。”

阴为国的话狠狠地敲打了阴月月,她豁然清醒了很多。

正如阴为国所说,她和丰铭之所以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无需为物质奔波,才会在精神上追求更高水准的富足,甚至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即使两次分和,也无碍于感情的变质。反观那些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奉献给赚钱糊口上的人,他们对于爱情则实际得多,反而没有过分的吹毛求疵。那么,如果阴月月和丰铭开始整日为了吃一顿饱饭而忙碌时呢,他们会不会互相厌烦、埋怨?这是她最怕看到的,也是不得不去思考的。

这一瞬间,阴月月突然发现自己变了,相较于两年前她的天真、无知、执拗,现在的她已经变得现实、悲观、易脆。

走出了书房,阴月月来到程欣荣的卧室,虽然她已经清醒了很多,却还是需要母亲在这时候给予更多的当头棒喝,将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火苗彻底熄灭。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一件事的后果,自己却不愿面对,只是奢望着外力的刺激。

阴月月坐在床沿,仰着头看着天花吧,双手撑在后方,叹气道:“妈,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你放弃一切,你们要在一起就要从零开始,你会答应么?”

“当然不会。”程欣荣答得很快,接着反问道:“你说谁?那个丰铭?”

“那……妈,难道你就从没幻想过么?”

“当然也想过,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幻想过,可我也没后悔跟了你爸,你爸在同龄人里就算有本事的,咱家也从来没为了吃饭发过愁,这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还有什么可求的?你看看隔壁那家,连孩子上大学的学费都拿不出来,夫妻俩平日的存款都用在医药费上了,一个家庭要是摊上一个长期病人,生活就未必顺心了。癌症,那就是富人得的病,可偏偏都落在穷人身上。我和你爸没什么大病,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可是,妈……你说如果丰铭为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他以后会不会恨我?”

程欣荣眼神一变,她意识到阴月月的不对劲儿来自何人了,抿了抿嘴,忍了忍,程欣荣还是没有刨根问底,而是换了一种说法。

“女儿啊,爱情只是一时的,当你们不再相爱的时候,他也许就会后悔了,甚至怨你。妈妈以前就有个朋友,二十八岁的年纪,爱上我们单位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男的挣钱不多,两个人一个月都只拿一千多,但当时她就像中邪了似地非他不嫁,我们这些同事苦口婆心的劝她,她就是不听。结果……两年的时间不到,两人就开始打架,一路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然后呢?他们离婚了?”

“离了,现在一见面就像仇人,还说什么相爱?”

阴月月没再说话,瘫倒在床上,仿佛整个世界倒塌了一样。

“你和丰铭,到底怎么了?”程欣荣看着如一滩死水的阴月月,心里始终忐忑不安。

阴月月喃喃道:“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挺好的,他也挺好的。”

那天晚上,阴月月睡得很晚,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了点困意,待到上午起床时,眼皮子既涩又重。

阴月月现实发了短信问丰铭在哪儿,得知他没有去工作,而是在家收拾东西,遂打了电话过去。

“昨天的事我想好了,我现在来找你。”

没让丰铭来得及说话,阴月月便挂了电话,急急忙忙梳洗完毕,对程欣荣交代了一声,很快出了门。

阴月月跑得很快,却在奔进丰铭家所在的单元门口后缓下了步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上去时,脚底就像被灌了铅,但这段楼梯再长也总有个头,她最终还是来到了目的地。

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丰铭站在门口,漾着笑容,但却在看到阴月月一脸凝重后,也拉下了脸。

丰铭握紧了门把,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他想,还是该听听阴月月的理由,一定能说服。

阴月月低着头踏进了门口,跟着丰铭往客厅走,每一步都很绝望,看着丰铭宽厚的背,心里笑着并痛着。

两人来到客厅中间,没有坐下,丰铭指了指地上的纸箱子,笑道:“我没什么事,收拾没用的东西……”

阴月月四处扫了一遍,接着蹲在一个箱子跟前,翻了翻里面的有关珠宝的资料,说道:“这些都不要了?”

“是啊,以后不做了,留着也没用。”

阴月月站起身,依旧低着头,低声道:“以后,你还是继续做这行吧,做生不如做熟。”

丰铭顿住了身子,直勾勾的俯视阴月月:“你说什么?”

阴月月笑了笑,吸了口气,重复道:“我想得很清楚了,做生不如做熟,你和你家里的人熟悉,你和你的工作熟悉,生疏的只有我,所以,你还是回家吧。”

说罢,阴月月抬起头:“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我不想改变,国内的大学我都已经快念完一年了,要是在这时候休学到国外去,万一我在国外学无所成怎么办?还有我爸妈,他们不会说英文,也不会说粤语,早就习惯了和亲戚邻居们家长里短,他们怎么会过得惯外国的生活?”

丰铭绷着脸,本来很平静的心情竟被阴月月的三言两语挑起了火,瞬间就装了一肚子,他一把抓紧阴月月的肩膀摇晃着:“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阴月月淡淡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说分手,我都知道。”

“分手!你说分手!”丰铭不可置信的提高了嗓音:“你要分手就分手,你要复合就复合,你要发脾气就发脾气,所有人都得顺着你!你这回又发什么神经!是不是我昨天的话没说清楚?我昨天……”

“很清楚,我听得很清楚,你说的也很清楚。”阴月月将他打断,脸上凉凉的,那是眼泪,心里滚烫着,那是伤口上的血。

“丰铭,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我以前太天真了,总妄想着把咱们之间的距离拉近,我现在才明白,有的距离是拉不近的……你妈妈那么讨厌我,我也讨厌她,难道我要让你为了我一辈子和她不来往么?还有,你在国内整天忙活生意,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家里,那都是你的心血,你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其实,你只是被你家里的人逼得太紧了,你想要自由,所以你才会喜欢我,你利用我得到喘气的机会,可当你得到以后也许就会厌烦了,你会开始怀念以前的生活,然后,你就会离开我,再变回你自己……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我带给你的自由自在的感觉。我也不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的外在条件……咱们都错了。”

阴月月在丰铭瞪大的眼神下背完了组织了一晚上的语言,奇迹般的没有忘掉一个字,说得流畅,流畅的不可思议,仿佛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

“你简直是疯了!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的结果!你可真是好样的,你说放下就能放下,你可真让我佩服!”

丰铭一把推开阴月月,看着她踉跄了几步,接着他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又左右踱了几回,这才回身怒瞪着她:“我不接受分手!”

阴月月仿佛早就设想过丰铭的答案一样,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你不接受也没用,所有人都不赞成的事,你自己坚持有用么?在第一次分手的以后,你不也找了四个女人么,不管是找给你妈妈看的,还是为了你自己的需要,你都已经迈出那一步了,现在和那时候一样,你一样也能随心所欲。”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丰铭上前两步,握紧了拳头:“真难为你能忍到现在!我真想打你一顿!”

阴月月扭过脸,回道:“你太自私了。你说回国就回国,你说送我礼物就不分贵贱的让我必须接受,你说结婚我就要配合,你说不接受分手就不接受,什么都是你说的,你什么时候能尊重我一次!”

接着,阴月月扭回脸,也同样瞪着丰铭:“你说和你家里人断绝往来就要断绝往来,这样的罪名却要我替你背!你就不能替我想想么!你让我离开我爸我妈跟你去加拿大,那他们由谁来照顾!再过几年他们岁数大了生了病怎么办!出了意外又怎么办!你一向学习很好,所以你不懂我复读那年是如何被书本和考试折磨的,现在我终于熬过来了,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却在这时候叫我休学!还有亲戚朋友,难道我也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你真是太自私了!我已经受不了你了!”

阴月月就像个机关枪发出一连串的质问,把丰铭堵得哑口无言,他无语自问着:“这到底是谁的错,是他的还是她的,还是因他们非要走到一起而共同制造的错?”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丰铭颓然的坐在茶几上,低着头,拿过烟,点起,又烦躁的用指尖掐熄,连指尖被烫的红肿也毫无所觉。

阴月月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任由稍长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感受那种疼痛所带来的快感。

“丰铭,咱们都变了,回不去了……”

这句话细细软软却掺杂在瑟瑟的语调里,自阴月月口中呢喃而出,宛如一杯没有醒过的红酒,酸涩并且苦,融在口腔中,伸进了牙缝和味蕾里,酝酿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以前,我总希望快点长大,我希望能追上你的脚步,可现在,我害怕这样,因为我知道我追不上了,因为长大了,烦恼就多了,以前想不到的事现在全都能想到了,可我又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人们在物质富足的时候会追求优质的精神层次,可当人们连温饱都不能解决时,精神的美化已经是次要问题,温莎公爵放弃皇位,选择爱情,可他仍是皇室的一员,拥有享用不尽的财富,因此他可以永远满足于物质和精神的双赢局面。这一切都令阴月月羡慕和嫉妒,她无从选择,九一一早就替她选择了,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她只有服从。

丰铭哑声笑着,笑了好一阵,双手插进头发里狠狠地抓着发根,就这样自我挣扎着,直到一声长叹从他口中传出,他才抬起头,站起身,走到阴月月面前。

“你说得对,我是太自私了,我当初就不该和你在一起,也不该给你压力,我让你为难了,我也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这都是我的错……我真后悔,为什么当初要踏出那一步。”

说罢,丰铭低下了身子,轻轻吻了阴月月。

阴月月张口要说话,不妨丰铭豁然用了力,将她恶狠狠地禁锢在怀里,又恶狠狠地亲了下去,一口的烟草味一股脑的灌了进去,甚至咬破了她的嘴。

一吻方歇,丰铭冷笑道:“你说分手,好,我同意。这是最后一次。”

然后,他放开了她,将她推开,自己也倒退了几步,眯着眼看着她,又道:“以后各走各的,你不会再看见我。”

阴月月心里一凉,张了张嘴,刚想问他是否要接受家里的安排,却又止住,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也没资格再问,这都是明摆着的。

“对不起。”阴月月忽而想逃,遂低下了头,脚踝一动,往门口走去。

这一次,丰铭没有拦她,阴月月这才开始觉得后悔,心里是苦的,脸上是凉的,嘴里是闲的,四肢是冷的……

就这样,阴月月又一次让丰铭离开自己的世界,或者说,是她走出了丰铭的世界。

但此时的阴月月却没想到,这并不是丰铭所说的最后一次,只是当他们再重逢,又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那天分手回到家后,阴月月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和程欣荣说了事情的全过程,心里才好受了些。

程欣荣用一个过来人的看法安慰着阴月月,阴月月也逐渐自我安慰着:“现在这么做是对大家都好的,他不能为了任何人放弃眼前的一切,我也不能当这个罪人,还有爸妈,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也只有他们这两个亲人……所以,这么做是对的。”

阴月月使劲儿摔着枕头,又使劲儿扯着被子,直到筋疲力尽才倒在一边频频喘气,脑子里满满的,又好似很空,一下子想了很多事,一下子又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在家里闲散了三天,才懒懒的回了学校。

又过了一周,宿舍里的几人也看出了不对劲儿,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事情从阴月月的口里逼问出来,一时间,平琰琰三个人都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当她们想到说词时,阴月月已经先开口自嘲了一番。

钱幸幸道:“看来,身在两个世界的人果然是走不到一起啊。”

于一一道:“连你们都分了……这世界上还有真爱吗!”

平琰琰道:“我能理解你,月月,别难过了,你们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也许,当两个未被磨圆的石头靠在一起时,就注定了被对方的棱角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伤口,新新旧旧连绵不断。

但他们,总会被磨圆的。

一个月后,阴月月将所有丰铭送给她的礼物打包寄回了褚未央在加拿大的地址,由褚未央转达给丰铭。

褚未央很快回信道:“听说丰铭要订婚了,就是那个秦玟。”

这句话令阴月月嫉恨了很久,心里滋生了毒蛇,淬了一身的剧毒。

于是,她回道:“那就在他们订婚当日还给他!”

从高中起就看秦玟不顺眼的褚未央也果然在订婚那天带着一箱子东西去了丰铭的家里,那时候,丰铭一行人正准备出门去会场,却被褚未央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一切计划。

订婚宴因丰铭的缺席而被取消了,但后续是否补办,褚未央没有打听到,阴月月也不得而知。

——长大是需要代价的,有的人给得起,有的人给不起,有的人在路上挖到了矿山,自此富足,有的人在路上踩了狗屎,自此愤世嫉俗,而有的人则在路上一无所得,直到走到尽头后才发现走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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