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悠悠醒转，江破命猛然惊坐而起，眼前柴堆火焰不再，唯有未熄柴木透着猩红毕剥作响随着庙外雨声依旧，身边老花头咳喘一阵才沙哑确认道：“醒了？”
江破命懵懵然点头，稍稍清醒了一些，盯着柴木猩红的光猛然想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不禁浑身颤，说出话来发现声音都有些发抖。
“花爷，咱们杀人了？”
老花头抬手顺了顺自己胸口憋着的一口气，“嗯，杀了。”
江破命慌急，“花爷，咱们杀人了！”
“这败类，杀便杀了，留着不也是祸害？”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老花头表情更是清淡，江破命抓狂。
“可是……”
江破命想说这是一条人命，不是鸡鸭鱼虾杀了还能做了花样上了席面，人命关天，官府会不会查？
杀人偿命的话，自己和老花头是不得两条命来抵？一时间思绪纷杂，却也不知如何说出口来。
老花头哂然一笑，“不杀这泼皮等着咱爷俩一起去见阎王？本是搏命，要是你心里存了一丝善念，地上躺着的就是咱爷俩。”
江破命一时无法反驳。
确实如老花头所言，搏命搏命，博的便是那一线生机，这结果看来，很侥幸生机落在了自己这方。
眼光转向刘三儿那方，尸体已然开始发硬，颈下好大一滩血迹逐渐干凝，一片乌黑颜色。
江破命思绪乱做一团，理也理不清，见了那乌黑血迹只能自我安慰，干那龌龊勾当害人营生果然连血都是黑的，也不知那心肠是否黑的发亮。
后悔自己想的有些多，怪自己想起了心肠二字，顿时胃里翻作一团，捂了嘴往破庙角落冲去，一边的老花头见状喘了几口忍不住怪笑了几声。
老花头胸口挨了一脚，又浑身脱了力，浑身酸疼劲儿泛了上来，早已是动弹不得。
只能待江破命吐了半天酸水，将那柴堆新添了些木头，待火苗重新蹿起，也瘫软在老花头身边，时不时还干呕几下。
老花头见江破命那萎靡样子，终究是第一次见着血，总得开导几句免得留了心病。
“你说那是一条人命无非是心有不忍，好歹也算是这世间生灵，花爷自然明白你心中那点想法，往日无甚大怨，又没积了仇，脑子一热拼了命却不曾想要了对方性命。”
老花头继续开口，“但花爷还是那句话，咱爷俩不杀他，现在地上躺着的是咱爷俩，这便是生死大仇，唯有死了一方方才能解了恨，你却是想不明白这些。”
“花爷，我……”江破命讷讷欲言。
“花爷再问你，你觉着这刘三儿干的那些勾当，想想那被祸害的妇人，你觉着这泼皮，当不当杀？”
一句“当不当杀”带着满满肃杀之气，江破命顿觉冲散了几缕迷茫，眼神便也清明了几分，便沉声回应，“当杀！”
雨势渐缓，照着这势头待天亮后必然出了日头。
爷俩耗了大半精神，正要倒头睡下，不想一阵急促马蹄声踏雨传来，几声“唏律律”低嘶，庙门涌进了三五披了蓑衣的魁梧身影。
“还来？这破命诶。”
认命的江破命和老花头实在撑不起精神应对，唯有静静等着这诈唬人的来客又要演一出什么戏码。
先入了庙门的汉子头一眼便见了地上发硬的刘三儿，心惊时习惯性双手要拔刀出鞘，却被伸来的手拍了拍手臂，转头看向身侧头领，见了示意才松了刀柄，侧退一步却依旧保持警惕。
头领模样的汉子摘了斗笠，双眉如同墨染般粗浓，眼窝有些低陷，却遮掩不了双目神采。
眼光扫过刘三儿尸体，又扫过火堆边二人，缓缓向前几步方才开口。
“你们杀的？”
这声音听着便知这人气血十足，气血足则声宏，老花头自然判断出眼前是真正的练家子。
老花头有气无力回应，“这泼皮城中犯了事儿，怕泄了行踪要杀我们爷俩，博了命侥幸宰了这混混儿。”
旁边江破命也难以知晓来人身份，认命般向老花头念叨了一句，“花爷，小爷熬不住了，这破命几位好汉要是下刀子，你让他们动作麻利些就行。”
说罢翻转了身子背对了众人不再理会。
领头汉子嘴角一抽，后面赶上的汉子却上了前眼睛一瞪，“你们这乞丐好没眼力，咱临安府金捕头倒不识得，偏当是江湖游走的莽汉？”
江破命听了这话又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对这老花头疑惑道：“衙门这么快就来抓咱爷俩了？”
金捕头示意衙役不要多言，解了蓑衣抵给旁人，绕了刘三儿尸体前仔细看了看，又蹲下端详了半天创口，站起身来到火堆旁坐定，直视老花头。
“行伍出身，北境十二镇哪一镇的？”
这金捕头眼光毒辣的很，怕是从老花头杀人的手法刘三儿的伤口就断出了军中手段，江破命心中倒是佩服的很。
又是一阵咳喘，老花头顺了气才回应，“好多年前了都，石城，虎字营。”
江破命觉着那金捕头眼睛一瞬间有光亮的扎眼，却是不知什么让眼前的汉子心神好似有些激荡，再看去对方眼光却又恢复如常。
“原来是虎字营猛士，当年与蛮子王帐一战恨不能亲往，后来活下来的几个人中有人当了这虎字营主将老哥可知得？”金捕头眼神依旧盯着老花头。
“嘿，是麻跛子还是梁秀才？当初看也就这二人有那点命数。”老花头表面平淡的很，心里还是对听得几分老友信息有些期待。
“是梁将军，这些年也是镇守一方的人物。”既然确认了老花头的身份，金捕头自然少了些许防备，“不知老哥又怎的流落至此？”
老花头得了消息，心里倒是替往日弟兄高兴几分，听问得自己处境，翻翻眼皮淡然出声。
“你身上被箭攒上几个窟窿，再挨上几刀还想着在军中养老不成？咱丢不起那个人！”
金捕头没再询问，拱手行了一礼。
随行衙役见金捕头确认了这老乞丐身份，对这乞丐行伍出身惊讶之余也卸下了防备，收拾蓑衣竹笠，纷纷围坐了火堆取暖。
金捕头才告知老花头与江破命，昨日一早城中吕员外小妾自缢房中，丫鬟门外头破血流昏迷花池一边，家中众人慌忙报了衙门，救醒了丫鬟对质才明了了案情，衙门这边下文书通缉刘三儿，那边吕员外却因脑门发绿悔恨报案太早毁了自己名声。
衙门四处城中搜寻了一日，今日又多方排查寻访一番，方才确定了刘三儿行踪，于是金捕头带了衙役赶来见了火光打算进这破庙查探一番，却不曾想刘三儿已然命绝于这破庙之中。
“实不瞒老哥，吕员外为捉拿这刘三儿悬赏了百两银子，你爷俩贸然前去领赏怕是领了也护持不住，倒不知老哥城中可有熟识住户？我好安排领了赏银悄悄送去。”
金捕头敬重军中汉子，即使对方现如今没落至此，但总不能依着惯例昧了良心昧了大半赏银。
活了几十年的老花头自然也晓得其中风险，自己爷俩领了赏银怕不出片刻工夫就得被人于那阴暗巷子劫了去。
但也不能让人家白费力气，自己活了命已是大幸，哪敢奢求更多，本想拒了这银子却不经意扫过了双眼冒光的江破命，便斟酌一番才开口说道。
“城中倒是有城西李记酒铺的李掌柜熟识一些，烦劳各位官爷一番老儿心里难安，还望官爷往过寄存上四十两银子便可，实在是想给这孩子留点家当，要不然定当全然奉上请各位吃些酒才对。”
众衙役闻言一脸喜色，言语间自然暗喜这老乞丐颇通其中江湖规矩。
一旁的金捕头暗叹一声，也不能扫兴破了这阴暗规矩，望着火堆心头几分怅然。
这个江湖，这些规矩，谁也动摇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