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断续闷雨，杂草更是拼了命地疯长，荒地里丛间无数虫鸣，破庙泥坯又脱掉几块，夯土砖部分化泥顺墙流下，远看一如老花头前两日醉酒间，被屋顶漏下的泥糊花的那张老脸。
终于待得天晴路干，江破命催得老花头不耐至极，方才于日头高悬之时进得城来。
“花爷，咱今天是去百香居还是听雨楼？还是跟着那算命老骗子立摊膈应他？”
江破命心情不错，近日雨多再无进项连糟饼都啃不上，难得老天给脸，自然情绪高涨。
“听雨楼，那日头足。”
老花头没犹豫便做好了决定，百香居虽有钱人多些，但酒菜香味撩人更觉腹空，再者那马脸掌柜逢人便笑的脸到了见着这爷俩总也笑不出，总让小二不停撵着爷俩换个远些的墙角。
至于江破命口中算命老骗子，前几月来了这临安府，也是摆摊挂了铁口直断算三生的条幅。
爷俩有次离的不远，老花头便给江破命讲了几句那老骗子忽悠人的门道。
“嘿，问情的，都是苦情的人儿，他一问有否婚配，再顺着来几句精诚所至，缘分天定之类诓人废话，那人听了心里郁结少几分就以为道行不浅。”
“再那求财的，衣冠门面好的他自然告诉家和万事兴，普通百姓他又来句厚积薄发，都是劝人安稳，财运到了自然有兆头，也忽悠得几分。”
当时江破命竟对老花头升起丝崇拜，便问老花头为嘛不改行算命，看那老骗子居然有银子入账，江破命印象里自己就没摸过银子。
老花头有丝赧然，摆手道不愿做那骗人的营生。
自己却晓得自己不通文墨，嘴皮忽悠人也忽悠不出人家水平，看出点道道却是学不来的。
爷俩在听雨楼不远墙角找了一片日头足的地儿，所谓摆摊无非就是老花头一只破碗，碗底放了自己身上两枚铜板。
叮嘱江破命盯好铜板别被人偷了去，干咳几声自己靠着墙角眯眼打盹。
江破命打算把自己的破碗也摆出来，比老花头的小一号，眯眼的老花头却悠悠发声。
“跟着花爷，就摆一碗，哪天花爷没了你再摆你那破碗不迟。发善心的人看了觉着贪心一分不给你，咱爷俩不能让人家看着觉着咱贪心。”
江破命悻悻将破碗别回后腰。
“前些日子你那风寒没好，还不是小爷自己出来，小爷摆碗也是可以自己谋得施舍。”
老花头挪了挪身子，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依旧眯着眼，鼻子里冒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觉着自己小鸡翅长硬了？你试试离了花爷自己在这临安府城里讨生，哪天出城晚了，巡逻官兵会抓你坐牢吃牢饭？你这破命，多半是一刀抹了脖子扔乱葬岗更省事儿些。”
想还嘴说自己前些日子都是独身，却也想起当时均是日头还高就出城，也是被老花头总念叨的言语吓到几分，终究没做到过日落出城，底气不足便呛不回老花头。
见江破命无言，墙角的老花头嘴角微微划过一起笑意，拉碴须间也只能看见胡须子抽动了一下而已。
晌午过去，听雨楼渐渐开始有人进入，江破命磨着老花头挪到了听雨楼外墙角，倒也有几位散客掏了一两枚铜板。
听雨楼比百香居差了不止一档，寻常人家无聊时来喝茶听故事做个消遣，当然免不了有零星爱听故事的有钱人也来，三教九流皆能见到。
掌柜的自有经营之道，听故事免费，打赏全归讲者，但听故事喝茶吃点心还是要收钱的。
一楼大堂中央便是讲故事的地方，周围满是茶桌，再有二楼雅座自然是备给豪客大户。
江破命也是为了听故事，老花头曾说听这故事还不如听自己讲，待江破命眼巴巴瞅着他时，憋了半天的老花头泄了一口气，花爷讲不来。
讲故事的人称说书人，也是一行当，需得一副好牙口，口齿清利，声音抑扬顿挫讲故事让人听得如身临其境才行。
这听雨楼的说书人也是白头老者，衣衫不新却素净，讲故事众人听得起兴时便掏几枚铜板打赏，说书人带着的那小姑娘便是端着托盘收众人打赏的，运气好了楼上豪客临走结账时也打赏一些，打赏多少却也是全看运气。
今日这茶客满堂，说书人一段故事讲的时间足够一人喝四五壶粗茶。
讲那隐龙门少侠苦练寒暑，艺成闯荡江湖行侠，路见不平小镇杀了采花贼，又山间杀了无数盗匪，两三年间江湖名望颇高。不曾想有盗匪逃得一命，埋名隐姓从军三五年到隐龙门所在地成了驻军一不大不小头领，更是设计灭了隐龙门祭奠被那少侠杀掉的妻儿。
末了是已到中年的侠客报灭门之仇，于那头领酒楼宴客时一剑封喉，飘然而去，从此朝廷通缉却了无音讯。
说书人讲的精彩，时不时引茶客一声喝彩，也有听得愤然情节茶客没忍住锤翻了桌子赧然赔钱，故事讲罢，众人唏嘘回味。
墙外的江破命早已心摇神曳，好似江湖经历了这一场一般，晃着老花头胳膊一劲儿说自己要是那侠客又当如何如何。
老花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冲着兴头上的江破命问了句。
“你这破命，还侠客？顶多那逃命的盗匪，又当如何？盗匪妻儿又当如何？”
感觉很是扫兴的江破命想了一瞬。
“小爷要是那盗匪妻儿，逃不得自然认命，是那盗匪的话，怎也得杀那侠客全家才算解气！”
“然后呢？”
老花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惺忪的眼皮也亏得江破命看出他翻了白眼。
“然后？”
江破命并着老花头散坐靠墙，“等侠客来杀啊，还能干嘛？”
老花头差点一口气岔过去，咳了半晌气顺了方才给了江破命后脑一巴掌。
“你不会逃？等死不得找个好风景的地儿？”
“逃哪去？花爷你不是说这江湖逃来逃去还不是那江湖嘛，倒是我不信衙门海捕那侠客能抓不到，早晚的事儿，说书的是不是怕说下去没赏钱了？”
老花头倒是斜看了一眼江破命，咧嘴一笑。
“嘿，破命你跟花爷这见识学的倒是有长进，那衙门和侠客的事儿，又够那说书人编好几个故事了。那些故事，干你屁事儿，干我屁事儿，待会儿人散完了跟花爷买酒去！”
“好嘞！小爷的葫芦也空了，但愿这些茶客多舍几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