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妖气太过强大，不仅能以妖为食，就连人的血气和魂魄也能一并吞掉。我盘踞在刀中，依靠着杀戮而活，被视为不详的妖刀。如此过去千百年，我没有见过同类。”宴缓缓道，“刀落入天师寺的那一天，我本以为我的生命会终结于驱妖士手中。然而，是你的父母暗中救了我。”
宴用手拨动了一下桌上的妖气，两个小人出现在了女妖面前，一个是钟刑，一个是杨旗。
“‘刀剑无错’，他们是这么对我说的。”宴忽然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他们，从那之后，我就被他们带在了身边。你父亲钟刑是理部的部帅，为人正直，爱恨分明；你母亲杨旗的驱妖刀法无人能敌，虽说少了几分女子应有的柔弱，但她仍是一位好妻子。”
说这些话时，宴的语气虽然十分温柔，但还透露着些许伤感。
“他们夫妇二人一直在寻求人与妖和谐相处之道，他们的行事作风，我全都看在眼里。”说到这，宴的笑容逐渐消失，“可没想到，驱妖门不仅害死了他们，竟然还污蔑他们是耻辱。”
说着，宴用手指轻扫过桌面，两座府邸赫然立起，匾额上一书“分门”，一书“宗门”，互相对立，把宴和刑旗夫妇夹在了中间。
“宗分之争。”宴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恨意，“当年，为了向分门施压，宗门派人潜入了分门的案牍库，在几封情报上动了些手脚。”
“然而，宗门没有料到的是，其中一件大案最终交到了理部手中。”宴凌空一抓，两座府邸化为了泥泞的一潭，“那件案子，是由钟刑和杨旗亲自去查的。”
话音一落，有无数鬼魅身形从那泥泞之中爬出，朝钟刑他们涌去。
“那次的案子非同小可，但因为情报出现了差错，我们遭遇埋伏，陷入了长达三天三夜的鏖战。”宴的声音冷若冰霜，“最终，我们还是没能杀出重围。”
说罢，宴抬起手，碰了碰缠住双眼的黑纱：“那一战夺走了我的双眼，我所寄宿的刀也断了。夫妇二人自知回天乏力，于是合力将断刀甩出了战阵。”
“临别时，他们对我说了最后两句话。”宴面向钟离，“第一句话是‘活下去’，第二句话是——”
“照顾好孩子们。”一个轻柔的女声忽然吹过钟离耳畔，钟离认得这声音。
“‘照顾好孩子们’。”宴把手放在桌面上，黑色的妖气重新收入她的手中，“后来在我奄奄一息时，是钟卫风及时赶到，用袚仙之术保住了我的魂魄。回到驱妖门后，他将我的魂魄转移至了那把长刀之中，我也得以休养生息。”
钟离的头疼稍稍缓解了些，他脑海中的记忆似乎明晰了起来：“那，山海阁那次……”
“如果不是宴及时赶到，我们没准就死在那只白夺手里了。”钟有狐把头倚靠在椅背上，“行了，宴，剩下的还是我来说吧。”
“你刚刚问我，屠的为什么是分门。”钟有狐重新看向钟离，“七岁那年，我就被选进了崇真理部，当时我挑选的法器就是那把长刀，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刀里面住着宴。”
“直到我成年那天，宴才第一次跟我说了话。”钟有狐叙述道，“得知真相后，我立刻去质问父亲，却没想到宗门内四处都是长老的耳目，宴还活着的消息很快便走漏了。”
停顿了一下后，钟有狐接着说道：“为了维护宗门的名誉，长老想要毁掉宴，可父亲始终不肯交出妖刀，便被软禁了起来。另一边，得知了此事后，分门暗中传书给我，说他们会保护宴，约我在夜里交接。”
“之后的事，就是一场彻底的惨剧了。”钟有狐的眼中闪过了几道刀光剑影。
***
钟离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场景。
他站在天师寺门前的台阶上，晚风吹过鸱吻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他的面前，朱砂柱傲然挺立，天师寺的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黄铜兽面衔着环，与钟离怒目对视着。
一场妖火即将吞噬整个天师寺。这场景，钟离在梦中见过太多次，那场妖火肆意扭动着身体，将所触及的一切，连同钟离的回忆一并燃烧成灰烬。
然而这一次，火舌并未从门缝间喷涌而出。钟离发觉自己在向后倒着奔跑，风仍从面前吹来，可他却在逐渐远离天师寺。
钟离看见自己抬起了手，手中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好看的笑脸。
姐……姐？
手抬至耳边时，屏幕一黑，钟离听见听筒那边传来混乱的声响，随后，一个声嘶力竭的女声响起，哭喊着反念出一句话，虽然字句颠倒，但钟离听得一清二楚。
“小离，我该怎么办……”
“呃！”钟离的头忽然一阵剧痛，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半跪在了地上。
穆雨微一步上前把他扶住：“别勉强自己了！”
“我没事……只是记起了一些……”钟离喘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火案前的事。”
“那你有没有记起在火案当天发生了什么？”钟有狐忙问道。
钟离略微点了点头：“姐姐哭着给我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办。”
听见这话，钟有狐的目光一颤，仿佛身体里有什么地方狠狠地疼了一下。
“你刚刚说的惨剧……是什么。”钟离在穆雨微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椅子上。
“那天夜里，我击晕了几个守夜的驱妖士，然后按照约定打开了一处后门，带着刀准备前往交接地。”钟有狐垂下视线，“但我没想到那是分门的圈套。分门长老根本就没有打算保护宴，而是假借这个名义骗我解开了后门的封禁。”
“难道……”钟离的瞳孔逐渐扩开。
似乎是猜到了钟离的想法，钟有狐轻轻点了点头：“分门夜袭了宗门。”
“没了封禁和守夜人，宗门根本来不及应对这场叛乱。”钟有狐盯着地板上的缝隙，悔恨之意在眼神中凝聚，“为了不留下罪证，分门想要利用宴来吞噬宗门长老的魂魄，可宴没有回应他们。所以，他们又逼我对同门提刀相向。”
说到这，钟有狐青筋暴起，面容再也没有一丝笑意，那道长疤也多了几分狰狞的意味：“父亲他一直在竭力说服分门，可他却被当作胁迫我的人质，被……”
见钟有狐紧咬着钢牙，钟离忽然颤抖起来：“父亲……怎么了……”
“他被分门……割去了舌头。”钟有狐缓缓抬起头，“为了保住父亲的十指，我亲手手刃了同门长老。可在那之后，父亲却扑向一把刀，含恨自尽。”
钟离不可置信地呆坐在椅子上，泪水忽然从眼角滑落。
“然后，我一路杀回分门，和宴一起屠了枢部。”钟有狐的气息渐渐归于平静，淡然地笑了笑，“小离，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吗？”
看着钟有狐那带着泪光的笑容，钟离说不出话来。
宴盘绕在钟有狐身旁，躬身作揖道：“钟离……先前在天师寺，我们本打算用影沼把你带走，之后再好好问个清楚。但你杀意太重，不得已，有狐才说出了那番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听见这话，印师再也忍不住，他一跃而起，站在桌上质问道：“那为何在王记铺子对我下死手！”
“因为我们收到了一封密信。”宴解释道，“信上说，钟离那晚会出现在王记铺子，有一只印师要加害于他。”
“我要害钟离？”印师先是一愣，随后怒道，“即便如此，你们便可以下杀手吗！”
“钟离是我弟弟。”钟有狐眯起眼，看着印师，“比起你，他对我而言重要得多。”
印师气得一抖，一股遒劲的妖气自皮毛下满溢而出：“无赖小儿！”
“急什么，等他们交代清楚再骂也不迟。”红尘十三抬手挽起一抹红纱，那红纱化作一只手的形状，一把捏住了印师的下巴，轻柔地挠了起来。印师浑身一软，还未来得及发作，便瘫软成了一团：“可恶……”
“哎，有意思啊。”红尘十三掩面笑了一声，“雨微妹妹，你这法子还真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