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情况？”
真理部的三人呆立在床前，一脸懵逼。
三人面前，印师身上的光芒一闪而灭，众人期待了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发生。
“啊，我忘了……”印师抬起尾巴，胡须抽动了一下，“我现在是只猫了。”
说完，印师往后一仰，瘫坐在了床上：“现在我连七魂三魄都没恢复，哪里有妖力将这信里的人情给显现出来嘛。”
“那你倒是别搞那么大势头啊喂……”白鹿嘴角一抽。
“嘁，假以时日，肯定没问题！”印师说着，揉了揉空瘪的肚皮，喃喃道，“呐，人间的食物是什么滋味？”
印师话音刚落，一声“咕噜噜”的声音同时从白鹿和钟离腹中传出。白鹿挠了挠头，笑着说：“忙活了一晚上，睡醒了起来也什么都没吃……”
穆雨微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伸了个懒腰向门口走去：“既然这样，我去买点吃的吧，顺便回我那儿拿点猫粮过来。”
“猫粮？！我堂堂金羽印师……”
“不准挑食！”穆雨微瞪了印师一眼，然后阖上了真理部的大门。
“她这是真准备把你当猫来养了啊。”白鹿扶着钟离坐到床边，然后用指尖捏起那封信，目光扫过那一列朱砂字，“印师，一点线索都感受不到吗？”
印师摇了摇头，蜷缩成一团，眯着眼道：“提炼人情本就不易，更何况我现在是这副模样。”
穆雨微一走，剩下的两人一猫就这么待在这间并不大的屋子里，他们各自都思考着什么，良久无言。
“部长，这几年里我们破了那么多案件，其实都只是为了调查天师火案吧？”白鹿转过头看着钟离，希望听见一个肯定的答案。白鹿在真理部里待了两年，然而这两年内，钟离的身世和目的一直都是谜团，任凭白鹿再沉得住气，也会有迷茫的时刻。
钟离，你成立真理部究竟是为了什么？调查天师火案？还是复兴驱妖士一族？
沉默良久后，钟离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把你们卷进来了。”
哈？把我们卷进来？当初不是你硬要拉着我来帮你的吗？你是在逗我吗？白鹿一咬牙，站起了身。
“部长，你还打算瞒我们多久？！”白鹿盯住钟离那双漆黑的眼睛，背上掀起一层冷汗，“从两年前宫乐俑那件案子开始，我就一直在问我自己，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差点丧命！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加入这个部门！”
钟离的眉心忽然一紧。
“宫乐俑也好，镜娥也罢，这两年我们都平安地走过来了。但是昨夜穆雨微受伤的情况，让我不得不重新担心起来。”白鹿紧皱着眉头，“部长，两年前你救了我一命，那是我的造化，可你能一直保护好这个部门吗？”
钟离低垂着头颅，黑色的发丝遮挡在他的眼前。
“如果没有我，你们也就不会受伤了。对不起。”钟离的这句话仿佛回荡在深渊里的风，沉重而寒冷。
“事到如今说这些……”
“白鹿，你可能误会了。”钟离打断了白鹿的话，他踉跄着站起身，将龙渊收入包中，然后背起包向门外走去。
“我一直，都只是把你们当作陌生人而已。”
听见这句话，白鹿心里一凉。
***
钟离头戴兜帽走在华大的校园内，他离开了校园，顺着鹧鸪河朝着天师寺的方向缓缓走去。
残阳如血，缓缓西沉，随着夜色弥漫开，街上的灯也亮了起来。点点灯光映在鹧鸪河内，随着波纹漾成一道道金色的细线，在河水中翻动着。
若是步行，从华大到天师寺是一段不短的距离。钟离走得十分虚弱，他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再接着走。远望去，巍峨的天师寺屹立在林立的高楼尽头，十九寺连作一体，连绵的红色墙壁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钟离一边走一边回忆着，他终于记起来了，在天师寺中曾藏有一把刀，刀形细长若苗，刀身白若银霜，其刃异常锋利，若是将刀尖点地，松手后，刀可以自行入土寸深。那把刀曾经一度被视为不详之物，不知何故在天师寺内被封印了五年，直到后来，一位少年在挑选法器时意外地选中了这不详之刃，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若不是闫焕之和印师的魂魄先后被食，钟离还会一直以为，那把刀早已随着天师火案一起化为了灰烬。
入夜后，天师寺会闭门，不再接待游客。沿着天师寺的红墙走，在寺外按照口诀绕行后，便会在石砖下发现一条极为隐秘的暗道。这种暗道在天师寺内还有数条，它们能够分别通向寺内不同的区域，只有极少数被选中的驱妖士才能知晓。
钟离吃力地搬开石砖，通过暗道进入了天师寺内。失去了钟氏一门的守护，天师寺俨然变成了标准的旅游景点，萧然冷清，丝毫没有了以前的威严之气。
走到主殿正门后，钟离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殿门前，高耸的立柱上刷着鲜红的油漆，全然没有朱砂的细腻色泽。
“跟了我一路，都到家门了，还不出来。”钟离卸下包，将龙渊一抽而出。
沉默良久后，一寸寒光缓缓从立柱后的阴影里探出，刀刃现身后，一个漆黑的人影走了出来，那人甩了甩脑后的短辫，眯着眼笑道：“我还以为几年不见，老弟的洞察力变得还不如一只红尘娘了呢。”
望着台阶之上这个提着长刀的人影，钟离的眼中忽然涌起一股沉重的杀意。
那个提刀的站姿、那把细若禾苗的长刀、那温柔如风的语气。
眼前这个人的一切，都还是钟离曾经最憧憬的模样。
“久违了，”钟离攥紧刀柄，手臂上青筋毕露，“钟有狐。”
“哎，你这个表情可真是，怪吓人的。”钟有狐扛起长刀，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步子极轻，一点声响都没发出。他缓缓走到月光下，残月那清冷的光芒在他面庞上流转，映得那道疤痕鲜红似血，阴晴不定。
“怎么，大哥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你就这样不近人情？”钟有狐笑道。
钟离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反问道：“说，是不是你……”
“唰——”还未等钟离说完，一道寒光就突然贴着他的耳旁飞过，劲风过后，几缕黑发随风而断，缓缓落地。
“我刚刚，”钟有狐抬着刀，依旧眯眼笑着，“有让你提问吗？”
一阵晚风吹过，钟有狐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钟离，眼神中既无寒意，也无杀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钟有狐看钟离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只被拔取了肢节的活虫，视生死如儿戏一般。
“你想知道什么？那场妖火到底因谁而起？”钟有狐翻腕一勾，将长刀横在了肩上。
听见这句话，钟离的呼吸终于还是急促了起来，他紧握着龙渊，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不错，是我。”钟有狐微微一笑。
此话刚落，天师寺的大殿之前扬起一阵尘土。
“铛！”
一声兵刃相接的震鸣响彻天师寺，一簇明亮的火花在刃间飞溅而出。
***
“我带吃的回来啦。”
穆雨微推开真理部的门，却发现部门内一片沉寂。穆雨微机警地放下手中的袋子，确认大厅内无人后，她小心地向里屋走去。
走到门口不远处，穆雨微就看见白鹿正背对着她坐在床上，便不由地松了口气。
“什么啊，叫你们也不答应，不饿了是吧？”穆雨微走进里屋，一把拍在白鹿的背上。
然而就在弹指间，穆雨微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她看见白鹿竟然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床上。
什么……情况？穆雨微心里一惊，她把目光往旁边一掠，只见印师也倒在床上，毫无反应。
“嘭！”的一声，真理部的大门突然被关上了。
穆雨微猛地回过身，却不见门边有任何人影。
“谁！”她咽了口口水。
无人回应。
就在真理部重归寂静时，一阵芳香袭人的红雾从穆雨微身后飘来，她反应过来时，红雾已经弥散在她的四周，让她口鼻之中尽是醉人的香气。
“红尘……十三……”穆雨微扶着额头往后踉跄了几步，她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一抹曼妙的红色飘过，紧接着，穆雨微眼前一亮。
穆雨微眯着眼看向面前的白光，刺眼的亮光渐渐消退后，一座宏伟的大寺缓缓显现在了她眼前：“这是……天师寺？”
时值秋日灯祭之夜，遥望下去，獐市内已经亮起了无数光点，这些暖光映在大厦的玻璃上，层层叠叠不计其数，点亮了整座城。时至今日，獐市依然保持着这项古老的节日，孔明灯都由官方统一制作、贩卖，火警也随时准备待命，确保万无一失。
此时，穆雨微正站在主寺的阁楼内，她放眼眺望獐市，眼眸里盈满光芒。
“哎，离儿你去哪？”一位身披绯色坎肩的妇人呼唤道，在她身边，一个黑发的男孩飞快地跑了过去。
“我和我姐去阁楼顶上等灯海！”男孩对着他母亲嘻嘻一笑，然后灵活地钻进了阁楼的夹层。
离儿？穆雨微愣了一下，随后跟了上去。
男孩手脚并用，几下便站在了楼顶的琉璃瓦上。在他身前，一位绾着长发的女孩正俯视着獐市，微凉的夜风吹动着她的裙摆。
“今年月璧时我比你爬得快，灯祭也是我第一，”女孩得意地笑了笑，侧过脸看向男孩，“钟离，这次你该服了吧？”
“不服！要不是刚刚妈妈喊我，我肯定比你快！”小钟离“扑通”一声坐在了瓦片上。
“呵，还嘴硬。”女孩欢快地笑了起来，就在她还想说些什么时，屋顶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钟慈，赢的也不是你喔。”
“谁啊……”钟慈愣了一下，她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男孩正仰躺在瓦片之上，笑眯着眼看向夜空。
钟离在姐姐身侧探出头，眼前一亮：“有狐大哥！”
“等你们很久了。”钟有狐灵巧地翻身而起，站在了屋檐之上。
看着钟有狐一脸笑吟吟的样子，钟慈无奈地摆了摆手：“行啦，你快下来吧，我怕你再显摆就要飞起来了。”
“飞起来？”
“就像这样，”说着，小钟离把手举得老高，然后往下一落，“咻——啪！”
“喔？是这样？”钟有狐嘴角一勾，纵身从房檐上一跃。
“有狐！”钟慈大喊一声，忙探出半个身子向下望去，却不见人影。
看不见钟有狐了，钟慈的眼眶顿时就红了一圈，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钟慈回身一看，却见钟有狐完背着一只手站在自己身后，安然无恙。
“混蛋死狐狸！”钟慈鼻头一红，一巴掌就要拍向钟有狐的脸。
“啪”的一声，钟有狐抬手握住了钟慈的手腕，他一把扶起钟慈，然后抬起头看向远处：“灯祭马上开始了。”
钟慈和钟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獐市之中，无数孔明灯火在街道上攒动着，它们载着人们最美好的祈愿被点燃，宛如星河般耀眼动人，点点灯光汇聚成海，当它们同时飞向夜空时，便会构成绝美的图景。
“今年你们许什么愿望？”钟有狐看向姐弟二人。
小钟离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要成为最厉害的驱妖士！”
“傻子，说出来就不灵了。”钟慈笑着摇了摇头。
“哼，爸爸点的孔明灯也在里面，愿望肯定会实现的！”钟离嘟起嘴嚷嚷着。恰逢此时，时针轻轻拨动了一下，放灯的时辰已至。
“哗——”数以万计的孔明灯被一齐释放，金黄色的灯海如期而至，它们缓慢地升空，静静地从三个不谙世事的孩童面前飘过。孔明灯飘过红墙、穿过楼阁，越过房檐和鸱吻，变成了人们眼中的点点星光。
金色的柔光映在三个孩子面庞上，他们置身灯海之中，美得恍若梦境。
“刚才你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钟有狐牵着钟慈的手问道，“是这样吗？”
说罢，还没等钟慈反应过来，钟有狐深吸一口气，对着灯海大喊道：“我以后要娶钟慈！”
“笨，笨笨笨蛋！你在说什么呢！”钟慈的脸瞬间烧得红热，害羞地想要抽出手，却被钟有狐握得更紧了。
钟有狐看着钟慈，露出了无比温柔的笑容。
“我刚才说，我一定会娶你。”
秋日灯祭，乃是獐市古老的节日之一，在这一天，人们会将自己心中最美好的祈愿送入孔明灯中，让它飘向远方的天穹，努力成为未来的回响。
穆雨微抬眼看去，遥遥夜空中，只见灯辉如萤，映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