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濯看舒令嘉背影, 没有叫住他。
他一向知道舒令嘉对自己这个师尊在意，也明白他心软，因而当初舒令嘉离开门派, 何子濯没有特别当回事。
甚至就在方，他也笃定地认为，自己说了番话，舒令嘉便一定无法再拒绝。
可他直此刻突然意识, 舒令嘉离开决心有多重，他真是一走就打定了主意没想再回来。
即便如此，听自己要历劫事情, 他终究是不能做无动于衷，方舒令嘉主动提出要去找纵无心，便是依旧这件事揽了身。
这孩子，真是又倔强又心软。
时至今日, 多方生变, 或许有许多安排，需要重新去思量一番。
何子濯一拂袖, 房门便在他眼前“啪”一关了。
今夜风很紧, 连夏季不停雪片似乎也大了一些, 风夹雪花从袖子里灌进来，转瞬间就变了水雾, 吹得舒令嘉衣摆呼啦啦直响。
他很怕何子濯叫住自己再说点什么, 对方什么都没再说, 却也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空茫。
舒令嘉快步走出小院, 正欲向旁边小路拐去，迎面却也匆匆跑来一人，一把握住了他手臂。
舒令嘉一抬眼, 微诧道：“景师兄？”
景非桐目光他从下扫了一圈，这道：“嗯，是我。”
他刚刚听说舒令嘉被叫这里来了，这匆匆地赶过来。
景非桐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试剑大会举行了多日，气宗边也没有什么表示，眼看舒令嘉和姜桡就要决出胜负了，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么可能目只有两个。
一个是要舒令嘉礼让姜桡，让出魁首，保留凌霄派颜面，另一个就是让舒令嘉重新回气宗。
这两个要求，无论被提出是哪一种，都等于是在明明白白地利用和消耗舒令嘉对门派最后一点感情。
所以景非桐在听后，想也不想，就立刻出来找他，他本来是担心何子濯会强行把舒令嘉留在里，好在这时人已经出来了。
看舒令嘉打量自己目光有些惊讶，景非桐立刻意识，大概是他此时脸色十分难看。
他于是深吸口气，强了一下，又柔道：“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舒令嘉疑道：“你脸色怎么……出了什么事？”
月华如水，洒在这片山头，长风飒飒，他整个人身形都勾勒出了一重虚化轮廓，俊美又锋利眉眼宛若云烟幽梦，似真似幻，仿佛随时都要化在了一片惨白月光，看起来明亮而又寂寞。
这一幕是很美，而景非桐只觉得疼惜。
他低道：“没事，我是怕你跟何掌门冲突。出来了就好。”
舒令嘉冲口道：“确实有些小争执。”
景非桐瞧他。
舒令嘉道：“他让我回去，我……是没答应。”
“我明知道师尊身有劫，其实不应该这样做，我……”
景非桐打断了他，说：“没什么不应该。”
他语气十分笃定：“我知道，你所以下了山就死活不肯回气宗去，不是害怕无法在门派立足，也不是耍脾气，只是因为想留点念想，不愿让曾经些美好记忆被如今矛盾给撕扯开。”
舒令嘉猛然抬眼看他，景非桐冲舒令嘉一：“要我，我也这样做。”
可舒令嘉这样小心翼翼地想留下点什么，气宗这一边却一定要逼他，把些东西全部打碎。
他抬起手，在舒令嘉两边衣袖各拍了一下，便他全身水雾蒸干了。而景非桐自己肩头却落了一层薄雪，尚且没有拂去。
放下手，景非桐舒令嘉只是盯自己不说话，意便也淡了，问道：“没发生什么其他事吧？”
“没事。”舒令嘉收回目光，说道，“就是觉得你来挺好。”
他顿了顿，低说：“这么大雪，这么急风，很影响心情，自己走回去有点烦。”
景非桐了，说：“就一起罢，幸亏过去学一些小法术我没忘。”
他说，把舒令嘉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随手撑起一道结界，挡住了两人身边风雪。
“这招不错。”舒令嘉也了，推了推景非桐胳膊，“快走吧。”
景非桐，顺他道往前走了几步，心忽然觉得很满足。
他知道舒令嘉曾经受了很多委屈，也遗憾不能陪伴他，所以每一次听说些往事，都不觉更加心疼。
眼下风紧雪紧，而自己赶在了这样一个晚，为他隔绝了所有风雪，让他重新了一。
这一刻，景非桐觉得，自己是为舒令嘉做了点什么，他正在努地一点点接近和守护住了这个人。
他心里有种无处安放甜蜜与骄傲，稍稍放缓脚步，让两人间距离更近了一些。
“其实……”景非桐道，“我来是想跟你说，有我呢。”
舒令嘉道：“啊？”
一句话说出口，心忽然也有了个安放处，景非桐沉沉道：“独自离开门派，本来就是无奈举，而与姜桡这一战，你必定不会退缩，如今立场却会为难。我在呢。”
“我就在场外看，只偏心你，只看你剑，只为了你一人担忧欣喜，你放心去与他比就是……总无论何时，我不会离开，永远都你站在一边。”
最后句话，是他瞧舒令嘉脸，鬼使神差般便补一句，音放极轻，几不可闻。
舒令嘉却听了。
这是他从功损毁后，头一次听有人说，“我只偏心你，只看你剑……永远与你站在一边”。
心五味陈杂，隔了一会，舒令嘉方道：“景师兄，我这个人不太爱与人说，别人给我许诺，我可是从来都当真话听。”
说这句话时候，他倒是玩口吻。
景非桐一默，这回却没，说道：“我明白。我也不太爱与人说，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届试剑大会已经接近尾，总共也只剩下四场比试了，因为都是高手相竞，前来围观人反倒更多。
第一场便是姜桡和谢晓婉。
虽然姜桡在前几次比试都表极为出彩，可以说是本次试剑大会名鹊起新秀，一场跟余沧流对决，他却一反常态地借助了过多法器与符箓，胜不算太漂亮，引起了一些诟病。
再加魅音派法术是出了名诡异难测，所以这两个人比起来，胜负真未可知。
“姜桡其实很有潜，我眼看试剑大会这几场比试下来，觉得他无论面对怎样对手，都足够沉稳笃定，而且每一场都有进步。”
一名长者冲自己弟子们分析道：“可惜一场明明不是很强对手，他看起来却有些慌了，而且应对间也没有前高明。”
些弟子们纷纷点头，一名弟子说道：“师尊，我听说姜桡主要是因为天赋特别出众，其实他来凌霄派拜师不过两年，可能基本功夫是差了一些。”
“不错。”长者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而且有点滑头，怕死怕伤，迎击时候总是不去正面对敌，有时候纯天赋流和技术派，反倒容易太过空泛……”
“看剑！”
他话被场一高喝打断了，只仿若一道闷雷在半空炸响，姜桡身形一晃，快若闪电，竟然一剑直刺，生生穿透了谢晓婉剑下分出来一道幻影！
场下是一片惊呼，有不少人都表情错愕。
这可不像姜桡剑路，而且他剑竟然能爆发出这样强道，要知道，前就连舒令嘉跟方廷对决时，都没能做直接用剑幻影刺穿。
当然，是因为舒令嘉受伤后灵不足，姜桡一直所欠缺，也是正面迎击爆发与锐气，没想他竟然就在这一场比试一口气把缺陷给补足了。
真是不世出天吧？怎会领悟和进步如此快？
人们已经顾不得交谈，目光都集在了战场。
这一场竟然结束远超意料迅速，姜桡非没有受魅音和幻影影响，更加没用任何一张符篆和法器，几乎是一剑一个，谢晓婉耗损功分散出来幻境尽数斩杀了个干净。
“怎么会这样，姜桡竟然有这么强爆发，真是活鬼了。”
肖凝儿站在场外，低自语，忍不住回头向何子濯方向看了一眼。
殷宸途弃赛离开后，暂时没有人能跟她讨论战局，在肖凝儿认知当，姜桡也一直是个天赋有余，刻苦不足人，而且无论行事为人是遇战事，都有点畏畏缩缩小家子气。
如今姜桡竟然克服了这种缺陷，暂且不论他是如何从短期内做这种地步，肖凝儿只是担心舒令嘉如跟他遇，又该如何应对。
一时输赢不是关键，肖凝儿永远也忘记不了曾经有一次姜桡被激怒后看她眼神，种阴毒森冷给她留下了很深印象。
肖凝儿一直隐约觉得姜桡心机深沉，为人歹毒，不是个好东西，她甚至担心比试当舒令嘉如落了下风，姜桡会暗施手段害他。
怀这种忧虑，在轮舒令嘉场时候，肖凝儿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盼他赢了。
不管她心愿如何，舒令嘉是打败了唐冠，接下来便由唐冠与谢晓婉争夺三四名，而此次试剑大会魁首，便会在姜桡和舒令嘉间产生。
其实对于这个结，有很多不甘心被刷下来弟子们都是颇有微词。
因为不管此战输赢，能在这样规模大会获得第二，都足以为以后可以拿出来谈论资本了，而姜桡人品有亏，享受这样地位总让人觉得不平。
偏生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其他人除了背地里抱怨，也是无能无。
肖凝儿左思右想，依旧担心，终于是没忍住，晚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去找了舒令嘉。
她过去时候，舒令嘉正在院子里练剑，肖凝儿便站在门口，喊了：“师兄。”
舒令嘉收势转身，随手威猛往地一插，这奇道：“凝儿？你怎么来了？”
肖凝儿心里面老是不踏实，知道自己此时神情应该也有些慌张，定了定神，过去道：“没事，随便走走。师兄，你伤……这是都好了吗？”
舒令嘉道：“没完全好，差一些，是不碍事。”
肖凝儿知道他句“差一些”意思，应该是代表伤势不轻，顿了顿，是没忍住，说道：“你明天真要和姜桡比啊？”
舒令嘉倒是了：“不然呢，难道我说不敢跟他打了？岂不是显得我很没出息。”
肖凝儿道：“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可是姜桡一场比一场厉害，我担心他会伤了你。别看他整天装模作样，其实可不是个好东西，天天打坏主意。否则当初也不会嫁祸给你了。”
舒令嘉道：“他是个什么人，我能不知道么。既然以前吃过亏，如今当然得有些防备心行，我有数，你不用担心。”
肖凝儿也知道舒令嘉脾气，一旦决定事情，是天王老子都劝不动，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点了点头。
稍稍犹疑，肖凝儿又问道：“如这次胜了姜桡，你是不是也不会回来了？”
舒令嘉听又是这个话题，目光不由地闪了闪，顺手剑收回剑鞘，道：“嗯。”
他这个收剑动作，让肖凝儿想起第一次舒令嘉时候。
是一群少年人在演武场练剑，其属他最出挑，最好看，衣衫潇洒，风采卓绝。
当第一个把对手剑挑飞后，他挽了个剑花，剑收入剑鞘，时了一下。
有一道光落在容，显得耀眼而夺目。
一瞬间，心头怦然而动。
她最喜欢看舒令嘉副骄傲而潇洒样子，无拘无束，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他。
可是后来在门派当，她就几乎没再舒令嘉这样过了。
不甘与责任，师恩与自我，这样反复拉扯当，也他意气一点点消磨。
如舒令嘉不回门派，么他们间交集越来越少，如他回来了，或许他也不再像舒令嘉。
肖凝儿深吸一口气，冲舒令嘉说道：“你不回来就对了，我觉得你在门派一点也不开心。你不用听些风言风语，无论你怎么选择，咱们这些师兄妹们都是明白，你喜欢在哪，就在哪。”
舒令嘉不禁看向她。
肖凝儿迎舒令嘉目光，冲他甜甜地：“师兄，你重新拿起剑来不容易，可拿好了啊。”
她说完后，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令嘉不觉朝她方向走了一步，又停住了，眼看肖凝儿远去。
这时，在门外不远处，慢悠悠传过来另一个音，说道：“这姑娘对你不差。”
舒令嘉朝个方向看了一眼，却没人，便说：“干什么鬼鬼祟祟，进来啊。”
下一刻，景非桐便出在了舒令嘉面前。
舒令嘉道：“你听我们说话了？”
景非桐道：“抱歉，不是有意，我刚刚过来，只听了最后几句。”
他看了看舒令嘉：“她很喜欢你。”
舒令嘉面一热，“啧”了一道：“说什么呢？是我师妹！”
景非桐摇了摇头，便闭嘴了。
顿了顿，舒令嘉又道：“跟我来往过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门谊罢了。”
景非桐点了下头，一时无言。
他能看出舒令嘉说是实话，他对肖凝儿不过是当做师妹罢了。而刨除男女情不说，在门派有这么个人愿意理解和关心他，总归也是件很好事。
景非桐只是在想，连肖凝儿都这样说了，么以前舒令嘉底怎么过？
可惜在他失意消沉段日子里，自己无福陪伴，又是不是这位姑娘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度过？
景非桐不愿意再想下去。
舒令嘉莫名觉得目前安静让他有点不自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景非桐道：“没事，没想什么。方你师妹叮嘱很有道理，明天姜桡不好对付。”
事如今，他绝对可以肯定，姜桡身有一股未知神秘量，与其说舒令嘉要打败他这个人，不如说是在与这股量相抗衡。
这一回，舒令嘉却没像对肖凝儿时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碍事”。
他掀袍子在旁边石凳坐下，说道：“不错，眼下我旧伤虽然没好，过去在其练功也只能发挥出两，是因祸得福，根基毁掉后，对于心宗这本杂念丛生剑剑谱，倒是体悟颇多，只不过时间太短了，有很多地方不透彻，所以我也没底。”
在舒令嘉，可以说是集心宗气宗二者长，一旦他伤势能够痊愈，么比起前水平来说，境界又能升一大截。目前他不能结合很好。
景非桐桌摆酒杯酒壶，就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端起杯子，轻轻在舒令嘉只杯子一碰，自饮了一杯。
他说道：“你恨姜桡吗？”
舒令嘉不屑道：“他也配。”
他说罢，顺手也端起杯子，把酒给喝了。
景非桐了，说道：“配不配和恨不恨，是两回事呀。像姜桡这种人，我以前也从未把他看在眼里过，是在却很憎恶他，甚至在回他来跟你挑衅时候，恨不得亲自动手修理他一顿。”
舒令嘉一怔，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啊，为什么？你跟他也结梁子了？”
景非桐道：“倒没有，我不喜欢让你不快人。谁对你不好，我就厌恶谁……而这种情绪，就是我想要出剑理由，情乃剑心，动情便生锋芒。”
舒令嘉垂下眼，把玩手里酒杯，这回酒是别人送给他，有些烈，喝了一杯，就让他白玉般双颊浮起了一层浅浅红晕。
他说道：“是么。”
舒令嘉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晕，所以一时没听明白景非桐话，他重点底是在于剑道，是出剑情？
他抬起头来，想问景非桐一句什么，却正好望进了对方眼底，不禁怔住。
景非桐正看他，眼万千情绪深不底，眸光里却似有绵绵情意，明亮更胜此时星辰，缠绵流转，灼灼如烧。
个瞬间，舒令嘉觉得心脏猛然一揪，有股十分难过情绪陡然间涌了来，柔情与悲凉都来猝不及防，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惊诧。
他虽然表面看冷漠疏离，内里十分重情，他相貌与人品都是一等一出众，自然也不乏爱慕者，这么多年下来，喜欢他有男有女，羞涩暗示有，热烈追求也不少，种种心思，舒令嘉早已习惯了。
其实景非桐这两句话算不得什么，说是朋友间情谊义气也可以，根本不值得深思。可是出自他口，听在舒令嘉耳，就仿佛有许多东西，已经不言自明。
舒令嘉感他心好像一下子被冲出一道豁口来，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熟悉感，仿佛眼前这一幕，在很多年前就发生过似。
忐忑、暧昧、试探、心乱，一切朦朦胧胧，又不由分说。
他们真正认识没多久，因此这种情绪又显得很不真实，像是被硬灌进他脑子一样，令人生疑。
舒令嘉忍不住去打量景非桐。
景非桐一句话出口，舒令嘉拧眉瞧自己，一时间又有些后悔起来。
他们相处时间太短，在个寂静而诡异凶宅，眼前人一剑划过夜空，从漫天繁星落下，掉入自己怀里，便已经如一刹间惊云破雾，也样闯入了自己心头。
这个人仿佛是生生从他无数次心魔与迷梦剜了出来，真实地出在自己面前，让平淡无味漫长生命，突然开满了热烈而璀璨花。
他沉迷又疑惑，疯狂又不得不压抑，就在这样情绪不断沦陷，每回想好了要先查明真相再提其他，是方看肖凝儿时候，心竟然会生出不安与嫉妒，仿佛急不可耐地就想表达些什么。
何至于了这个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