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家上下都笼罩在宛如末日的阴影中，丫头婆子进出都不敢抬头，脚上轻得像游荡的鬼，谁也不想打破死寂，来提醒众人不久后迟家将挂满白幡，迎接横死的少爷。
卞周的脚步匆匆，他直奔了后院，这里还看出一点生机，走廊上挂着的一排鸟笼子，叽叽喳喳地叫唤着，要不是院落里的树叶子枯黄落了一地，还以为是春天呢。
“老爷，找到了！”卞周推门便说道。
迟遇山手上捧着一壶养生的茶水，汤水微红，冒着热气，他晃了晃，伸出手指捏了书页翻了一下，才问：“找到什么了？”
“不知道谁挖的一个地下室，下面住了人，说是经理没给他们安排住的地方，就挖了地省房间，那地下室，开了两道门，一道开在金月楼里，另一到，开在几百米外去了，我想着少爷会不会从这里出去了？”后面那句话卞周语气放轻了，这已经是不言而喻的答案了。
少爷要是还活着，为什么不传信儿回来？他又去了哪里？进而再想，金月楼的起火的原因，背后的答案恐怕不是他能揣度的。
迟遇山眼睛微眯着，像是在打瞌睡，肌肉松耷的嘴角往上提了一下，卞周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老爷？”
莫非真的睡着了？
“那个经理是谁？”他突然开口，问的却不是少爷。
卞周说：“顾卓家的侄子，汉中派下来了，还没来得及拜见你，那天起大火，他也没出来。”
“顾卓？”迟遇山念叨了下这个名字，好像还是他放在开聘身边的人，“过几天你去一趟汉中。”
卞周抬了下眼皮，“那不公布少爷的死讯了？对外怎么解释？”
“不用解释。”迟遇山语气淡漠，“人很快就会出现。”
卞周惊觉，从少爷出事到现在，老太爷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早就料到了。
“那要不要查一查少爷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卞周小心地问道。
“不用做这么无用功，那孩子任性惯了，我倒要看看他想翻出个什么浪。”他冷声道。
当初汉中突然被倭军破了，匆忙离开只留了几个心腹在迟开聘身边，督促着他收尾，汉中的那一家子暂时由他安排。
没想到这么快，半年而已，迟开聘就已经发展了自己的势力，一个残废的人，不配接管他的位置，而金月楼是他涉足容城的第一步，就这么烧了，不就是截断了他的路吗？
迟遇山眼色越来越冷，从头到尾的事都无比清晰起来，白渊心不在迟家，但是他最听他三叔的话了，先有汪家的事，后有金月楼，迟开聘现在连装都不愿意装了，好得很呐，他这个儿子！
“那我去汉中需要做什么？”卞周问道，随后他想了想，说：“要不要联系顾卓？”
老爷问了经理的事，肯定在怀疑顾卓效忠了三爷，才生出了金月楼的事，不过父子相斗，真相不能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
“先不要打草惊蛇，你去了等着白渊，他会去汉中的。”迟遇山说道。
他不会让他的儿子和孙子联合起来对付他，他要的是两人反目成仇。
卞周应下了。
医院里来了电话，柯鸢的病来得急，检查出来是心脏病，这可吓到卞周了，二太太活蹦乱跳的，这心脏病怎么说得就得呢。
这算是阎王拿笔勾人，页上有名，逃不过一个死字了。
好歹是养了二十年的人，迟遇山难得有了一点焦灼，“把人接回家，再把容城最好的医生找来。”
柯鸢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老太爷，扑倒他怀里，问了迟白渊，“爷爷，渊哥哥回家了吗？”
“他去汉中了。”迟遇山知道她有病，说不出苛责她的话，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火场里没他。”
“那为什么公布死讯？”柯鸢脸色白的像一张纸，眼睛里包不住泪，神情脆弱地盯着老太爷，说出的话委屈极了。
老太爷想骂她也说不出口，“我也是才得的消息，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快起来，让医生给你看看。”
柯鸢从医院里出来，蓝白的病服也没换，披头散发的一身的消毒水味道。
她站起来说：“我现在就要去汉中！”
“胡闹！”迟遇山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气得脸都冷了下来，“想一出是一出，没他你就活不成了？你是想死在路上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柯鸢身子晃了晃，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心脏，说：“渊哥哥比所有的医生都好，他会救我的。”
他知道她生病了，肯定会心疼的，柯鸢觉得这个病来得太及时了，她一定要让他心疼。
“送她回房间。”迟遇山吩咐卞周，至于柯鸢说的话，他当作没听见。
“爷爷！”柯鸢呼吸急喘了两下，胸口又发闷了。眼看着站不稳，倒下之前立马有人扶住了她。
“为什么，汪**去得，我就去不得了？爷爷你明知道我爱他，为什么要让别的女人抢走他！”柯鸢哭着说道。
明明她说了很多次，从小就说要嫁给渊哥哥，爷爷为什么还要让他娶别人，她不是没有恨过。
迟遇山对上她的眼神，心里也不好受，这个丫头他是当孙女来疼的，但是比起迟家，她那点少女情怀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是怨我，那就太让我寒心了。”迟遇山突然说道。
他脸上的关怀又全部消失了，一瞬间让柯鸢清醒过来，她知道分寸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什么时候要乖巧。
“我没有怨你，只是……只是……”柯鸢说不出话来了，其他人看了都为她捏了把汗，怕话还没有说完又得倒下去。
“行了。”迟遇山摆了下手，“不是不让你去，你找把身子养养好，同卞周一块去汉中。”
柯鸢脸上一喜，连带着病气的脸也朝气蓬勃了起来，“谢谢爷爷。”
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柯鸢脸色复又变得凝重，“爷爷，宴淮那女人逃跑了，得找回来家法处置。”
“逃了？”迟遇山眉头皱了起来，那女人无家可归，除了迟家能逃哪里去？
再说迟家没有放她离开，她的身份永远是迟家的姨太太，走到那里都是黑户。
有这么愚蠢的人吗？还是在自找死路？
“对，石雪告诉我的。”柯鸢赶紧又解释说：“是石雪的朋友在学院，然后没有发现有叫宴淮的。”
“卞周。”
“在。”
迟遇山说：“你去查一查，她到底在不在，要是人不在了就找回来。”
柯鸢终于满意了，这次宴淮总逃不了，除非她逃到山里面去，一辈子隐姓埋名，否则别想光明正大的活着。
距离汉中还剩下一个城市了，宴淮这会儿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金月楼的大厅里，冷着一张脸，看着前面西装革履的人。
她现在很确定了，迟白渊想耍赖，说好的休书，任凭她说破了嘴皮子就是不写，也不提。
“夫人，少爷让你过去。”塞缪尔恭敬地说道。
宴淮起身，高跟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每一下都像要把鞋跟定在地板上。
“衣服不错。”迟白渊飞快看了她一眼，滚白边的粉色旗袍，米白的针织开衫，粉嫩的色将她眉眼的疏冷都冲淡了几分，整个人都娇艳了起来。
不愧是他挑的。
宴淮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盯着迟白渊，这一路上又是买衣服，又是买首饰，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宴淮说道。
迟白渊的眼神突然奇怪了起来，带着某种侵略的性质，他低哑的声音在耳边久久不散，“我什么时候上过你？你梦里吗？”
宴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气得脸都红了起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反正我对你没意思，不要做梦。”迟白渊回她惯常的冷笑。
不可一世的倨傲模样，实在是讨厌，宴淮扪心自问，她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吗？
答案是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