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再见那双似水翦般温柔的双眸时，李修的心出乎意料的平静。来栖霞殿之前，他犹豫了很久，因为对云瑶心中有愧。之所以会来，是因为苏挽言的一句话，他欠她一个交待。
“皇上是为今日之事，前来问罪的吗？”嘴里说着刻薄的话，云瑶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刺痛着。早上听到珠儿的死讯时，她早已泪流不止，此刻只是勉强的维持镇定。
“朕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李修说完，看了眼那容颜依旧，却增憔悴的女子。犹豫着道：“朕只是想来看看你。”
“是吗？”云瑶不确定的问到，想要听到肯定的答案的同时却又害怕听到。嘴角的笑是又黏又稠的苦涩。
“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找了个背光的地方坐下，李修看着墙壁上的画，无一不是自己的亲笔所作，顿时脸上闪过一阵茫然。
“好不好都无所谓了，反正你不会在乎。”云瑶难掩失望的叹了口气。
听到叹息声，李修脸上的愧疚之色更甚，“当年的事，是朕一时失察，误信谣言，朕跟你道歉。”
“我说了，这些都不重要。”云瑶突然情绪失控的大声喊道。四年来所有等待的煎熬都化作了悲愤的泪水。是不是眼泪流完了，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她悲哀的奢想，脸色苍白如纸。
“瑶儿。”抬起的手很久方才落到她脸上。面对泪流满面的她，李修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云瑶的心腾起了一丝希望，“你真的不爱瑶儿了吗？”
李修不予否认，只是愧疚的看着她。
“这个怀抱，我等了四年，可惜却不再属于我。瑶儿只怨自己福薄，皇上不必觉得愧疚，也无需有后顾之忧。”云瑶说的坚决，抬起手帕拭掉眼角的泪。转而微笑，笑容一如她入宫的那一刻，明媚且动人。
李修突然有种错觉，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云瑶，而是苏挽言，那个让他又爱有恨的女子。“对不起！”千言万语都表达不了他心中的愧疚之意。不愿再对那受伤的表情多做停留，李修扯出一抹笑纹，起身离去。
浮云似帐，月似钩。满院的兰花，一地的断肠。
寂静的夜里，响起花瓣零落哭泣的声音。
日出。微风和煦。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大早，紫菱梳洗完正打算去御膳房给苏挽言准备早膳，才刚迈出大门，就被人给拖到了角落里。
“我家娘娘想见你。”那人一说完，不等紫菱反应，便拽着她往另一头不显眼的小道走。
绕了几个回廊和几座小苑后，紫菱终于掌握了身体的支配权，当她抬起头，看到殿门上挂着的牌匾上写的采萱殿三个大字后，顿时倒抽了口冷气。去哪不好，偏偏是这里！
心不甘情不愿的在半带推搡下，紫菱被拉了进去。身为奴婢，该遵守的规矩紫菱自然不敢忘，问安后，她便恭恭敬敬的站到了墙角。
“紫菱，你进宫也有十几年了吧，想不想出宫？”萱妃斜倚在床榻上，尾指尖翘如兰。
莫名其妙的被传唤到采萱殿，紫菱心里早已起了几分戒意，此刻听到萱妃说着意味不明的话，紫菱心里更是怀疑。
跟着苏挽言的这段日子虽没学会她的才思，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她还是进步了不少，当即模棱两可的回答，“回萱妃娘娘的话，奴婢就算出宫了，也不知道该去哪？”
闻言，萱妃以为自己说中了紫菱的心里话，觉得有机可乘，立即道：“这个你无需担心，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我不仅保你出宫，而且还会赐你富贵荣华。”
紫菱一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使出缓兵之计，“奴婢谢娘娘成全，只是不知道，娘娘需要奴婢做什么？”
“这里是我派人炖的补品，听说颜妃最近身体不好，你替我送过去就行。”萱妃看着紫菱犹疑的脸色，又赶紧道,“你放心，我只是想跟你家主子化解误会，担心遭到拒绝，如果是你从中斡旋，势必会事半功倍。”
紫菱自是不信，又苦于一时没有主意，只好应承道，“萱妃娘娘放心，我会亲自端给娘娘喝的。”
“那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事成之后，本宫必定重重赏赐于你。”萱妃抓过紫菱的手握着，脸上露着浅笑，只是笑容里缺少了几分诚意。
“奴婢告退。”从宫女那接过玉碗，紫菱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回去的路上，紫菱惊恐到一步三摇，回到挽花阁时，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是紫菱来到宫中的第十个年头。六岁便因家中贫困，被卖入宫中的她，一直都是浣衣局一个卑微的浣衣丫头。天可怜见，当她终于熬出了头，并遇到全天下她自认为是最好的主子。可惜这位主子在后宫之中虽然能呼风唤雨，但也是四面树敌。
究其原因，不外乎她家主子是个很特别的人，美貌与智慧并存，这后宫三千佳丽，想要独善其身也确实不太现实。紫菱只好祈祷皇上对她家主子的宠爱能一如既往的延续下去。
想起早上在采萱殿的经历，她至今都后怕不已，若不是知道自家主子的能耐，她说不定就真的干出卖主求荣的卑鄙之事。
瞧!她家主子又在发呆了，不知道真的是魂飞天外，还是在酝酿着什么精密的计划。看那全神贯注的模样，对自己的到来也好似浑然不知。
眼下天气虽然不冷不热，可是这样无所顾忌的吹风终究是容易伤着身子的。
无奈的摇了摇头，紫菱从锦屏上拿起一件薄衫盖在苏挽言身上，然后端起从萱妃那拿来的药，正打算端出去倒掉，却被苏挽言给叫住。
蜷缩在梨花木塌上，苏挽言半睁开眸子，“先别急着倒掉，我还有用呢！”
“这可是毒药，娘娘您留着做什么？”紫菱不由地心中一跳，脸色顿时阵红阵白。
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紫菱，苏挽言不屑的扬了扬唇，“胡思乱想什么！我留着又不是想害人，只是还有用处罢了。”
“哦！那奴婢先把它端到后面去，娘娘要用的时候在通知奴婢。”这东西沾上了可是要死人的！越瞧，紫菱就越心惊肉跳的厉害，见苏挽言终于点头，紫菱一溜烟的就跑没了踪影。
再回来时，苏挽言已经整个蜷成一团，眯着眼睛睡着了。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昭示着她只不过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紫菱，你想不想出宫？”轻飘飘的声音，犹如羽毛般柔软。
紫菱没想到苏挽言也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无措的涨红了脸，咬了咬唇，她面色黯然的跪了下去，“娘娘，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没有，只是问问罢了。你若想出宫，我明儿个就安排人送你出去。”
那淡漠的语气让紫菱陡然一惊，禁不住哽咽道：“娘娘不要赶奴婢走，紫菱想留在娘娘身边伺候您。”
“留在我身边有什么好的，说不定哪天我就真的去了，到时你少不得要受累。”青丝掩映下的脸，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紫菱略微吃惊的张开嘴，然而又很快做出判断，“紫菱在宫里待了十年了，却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别宫的姐妹们都羡慕不已。紫菱不求别的，只求娘娘以后不要再提要奴婢走的事了。”
“是吗？”轻轻叹了口气，苏挽言的手猛地抚上紫菱的脸，想擦拭精致的玩具般掸落她脸上的泪珠。
目光相对的刹那，紫菱心慌的垂下脸去，眼睛里掠过一丝痛楚。
“哎..”苏挽言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辗转成无尽的悲凉。
当紫菱的目光再一次凝聚在苏挽言的脸上时，赫然发现那张如玉般细致的容颜上缓缓的流下了两行清泪。
这是紫菱第一次见到这个凡事都荣辱不惊的女子落泪。起身的刹那，她的眼角不着痕迹的跳了一下。
“琴。”在紫菱恍惚的瞬间，传来苏挽言毫无温度的声音。
眼睛闪烁了一下，紫菱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却在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从迷惑转为迷茫。
苏挽言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身上的薄衫大半截掉落在地，有些茫然的看向半敞的窗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