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威胁我吗？”在纪燃愤愤将离开叶扬若所在的囚室的时候，叶扬若似乎有意叫住他。
不知是怒火过盛才导致他没有听清还是他有意怠慢她，他就只是稍稍放缓了步伐，但并没有打算完全停下。
“所以，你刚才说那么多，是在威胁我吗？是在暗示我你掌握了我的什么事情？还是说，就是打算要来个鱼死网破？”她说得淡定，虽然是想要叫住这个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她的语调里却听不出来半点挽留的意思，相反，她像是要与对手周旋拖延时间一样。
他没有回答，因为那就只是他撂下的狠话，他完全没有把握可以扳倒这个女人，甚至他根本就没有要算计她的意思，他只是停住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接住她的话，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够想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理由出来。
“你说你要掌握节奏，你以为，你能掌握住什么节奏？”她说得平静，不带有一丝情绪的变化，甚至，就没有一点肉眼可见的情绪在，可她又偏偏说得一脸狡黠，是真的煞有其事还是说就是怕了他说的那番话有意唱空城计。
他终于还是回了头，重新审视了那个他在脑海里臆想了无数多遍的人，他发现，自己真的无法看透她，他把她最好最坏的那一面全都想象过来，却发现自己的想象是那么浅薄，他无法看透她，似乎，她很难得的笑容里，几乎每一个笑都有不一样的深意，而他，竟不能够窥探到笑容背后的一点蕴意。跟这个女人纠葛了两个月后，他发现，从一开始他踏进监狱的时候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他还在期待什么以至于要再这样回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在耍狠，他看出来了，可他却无可奈何。
“你来这里，究竟是要说什么的？想要知道那个‘舵手’是谁，想要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的？你怎么会这么天真，要知道，在刚开始搜集你的资料的时候，我可是将你当作一个小人来看待的。坏人好歹也拿出一点坏人该有的气魄来。你现在表现得这么害怕，是明摆着要告诉我我看走眼了吗？”
他笑了，他也只能够笑来告诉眼前这个人她还不能看穿一切，可是，却笑得无奈。
“所以，你是故意来这里逞强就为了告诉我，你害怕了，请求我可以放你一马？”她越说越肆无忌惮了，全然不把纪燃放在眼里，可是又像是有意戏弄他的一样，“要说人也真是可笑，说什么可以信任，可到最后最先说信任的那一个人最先选择背叛。你说呢，纪副主编？”
她在羞辱他。
“我是说过要帮你，却从未想过会被你算计。在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想的，确实是要帮你，我觉得，我难得能够见到一个这么聪明的女人，还好看。呵，也是我天真，才会一步一步被你推到陷进里去，在知道所有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你在多年前调查我的时候搜集到的我就该觉悟，哪里还会像现在被你这样戏弄，我就是醒悟得太迟了。”
“我说纪燃，你也不算笨啊，为什么你在情绪上来的时候就是不懂得用脑子呢？”
“怎么？你这是要告诉我现在我看到的这些都是被设计的，你没有我想的那么有心机吗？你还要说什么谎话？事情到了现在，我们也算是撕破脸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够稍微坦诚一点呢？”
“有趣。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的这件事情并不是你们能够知道的，是你执意要掺和进来的。我也告诉过你，你们要找的那份书稿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要，就是一份要你修改的稿件而已，是你们一头栽进去的，现在看到的跟原来预料的不一样又能怪谁？都说在一单事件中被算计的那个最无辜最可怜，可是，没有那些人的配合再好的算计都是枉然。从一开始你就是因为利益的驱使来到这里的，到了后来你说的那些清白也就只是你在说而已，你以为的清白，就是宣扬出来那些抹黑人的话吗，大可不必！”
她早就知道了纪燃在网上特意为她写的小说了，虽然说过会停笔，可是他从没有一天断过，而且，越写到后边那个被赋予了叶扬若这个原型的角色也被黑化了，而且结局越来越惨，这是纪燃在现实中爱而不得的报复心在作祟，他也就是泄泄愤而已，从未想过，有天他们两个会这样对峙，而他在网络上的泄愤会成为导火索和借口。
纪燃成了没有理的那一个，似乎只要叶扬若咬住这个不放就可以一直叫纪燃哑口无言。
“纪燃，你曾经为你做过的某件事后悔过吗？”
她在问什么，问纪燃在叶扬若这件事情上的处理与初衷背道而驰的矛盾，还是为了多年前纪燃无意酿成的对魏教授的伤害，还是说，这些年来他做过的那些数不清的在自己看来顺理成章在旁人看来却是有违仁德的事情？
他没有回答她，有意逃避这样的提问：“会后悔的前提是做过，我自问，在你的这一件事情的处理上确实有欠考虑，可这就是你用来报复我的理由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也是在毁掉一个人。”
“可笑！真是可笑！我竟然会想问你这样的人是否还保留有恻隐心！你怎么可能会后悔！”她瞪着他，“但我没有想过要毁掉谁！”
他应该相信她吗，他怀疑她，可是又宁可选择相信她，这是他的矛盾：“我问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无辜，却又那么快地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你好歹装得久一点啊，那么快暴露做什么！”
他在问什么？连他自己也不能够说清楚。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会觉得她无辜的人估计也就只是他而已了，不过，她确实是伪装得不够久，本来还可以再久一点的，现在，确实是，暴露得太快了，总让人觉得她有些急了。
“如果说我对你的不满显露得太快了就是暴露得话，的确……”
他的意思分明不是这样的，她也应当知道的，只是，在得知那些节奏也不是她能够掌控的时候她也像是放飞了一样，全然没有了顾忌。
他嗤笑：“你能不说谎吗？”
“我没有说过慌。”这样的话就是最大的谎言。
他没有理会她，似乎她说不说谎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他只想问出自己的话：“是不是在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就觉得可笑，终于我还是自投罗网了？”
“没有，你会不会来这里本来就是不确定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在我收到‘舵手’的邮件后就开始慌了，然后就是不断的怀疑，你们看到我这样是不是特高兴？”
“我说了很多次了，我跟那个叫做‘舵手’的人没有任何联系。”
“为什么，你们明明想要摆我一道还要让我在跟人交易那份书稿的时候有意叫我看到你两年前那个现场的录像？”
“什么录像，你看到了什么？”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了，纪燃似乎透露了一个她不知道的讯息。
“让我看到了录像之后为什么还要偷我的稿子放出来毁掉杂志社？你们期待的不就是能够叫舆论放到你们这边来吗？为什么还要故意给杂志社造出这样的风波？还是说，你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让你可以无罪释放，而是毁掉杂志社，顺便把祁锐宁拖下水？”
他的推论导致的争执像是愈演愈烈，可越说到后边他越是害怕，他怕自己的推论会变成真的，那他就真的是被自己给毁了。
“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你们的交易是什么？”
她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尽管纪燃对她说过自己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是在他真的透露了什么录像之后她开始从纯粹的对他的愚弄变得认真起来，她开始有了担忧。
“你是在害怕吗？”是他连问的战术奏效了吗？他很难得能够在与她的对话中拿到这样的主动权。
“我没有。”
“你已经暴露了，你的底细，被我看透了。”
“真是可笑！纪燃，从一开始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猜想！”
她是在垂死挣扎吗，还是说要向他求饶：“那你说，我的猜想哪里错了？”
“从你们收到那个‘舵手’的信之后，你就没有想过要信任我，不，从收到的那封说是要传送给我母亲的邮件之后你就没有信任我了。可是所有的信任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说，你想的从来都是能够从我这件事情里边得到什么，在发现中间需要克服的事情太多了以后你就把所有的事情归咎到我的身上，你从心里就在怀疑‘舵手’是加入到计划中的某一个的人，因为那样的猜测对你来说你会遭受到的伤害最小！所以，你就干脆把之后在这件事情遇到的所有的不顺的事情全部归咎到我这里来！”
她说得没错，每一个词似乎都扎在他心上，她把他看得透彻，他虽然说过会信任这个人，可是所有的信任都是建立在她不会损害到他的利益的基础上的，而在他遇到了瓶颈之后他就急于将所有的过错归咎到她身上来，虽然他会懊悔会痛苦这样的女人算计了自己，可比起承认自己就是个刚愎自用的人“看透”她是个善于算计的女人似乎更容易叫他接受。
他没有说话。
“我问你，如果我有这样的本事，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是想要舆论，为什么从一开始不去找一个更权威的传媒公司，非要等到两年后才来做这件事，还要找你们这样一个不算入流的杂志社？还有，我怎么能够担保两年后就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来接受我这个案件？这一切都是不定的，不是吗？你一直说我的目标就是要摧毁你的名誉，那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给你一个错误的方向让你一直错下去，为什么还要阻止你接触这件事情，为什么还要跟你一遍遍讨论两年前的事情？说到底，现在你不过就是被祁锐宁的律师信吓坏了！”
她说得没错，的确，这些从一开始就不是她可以左右的，这些理由在他为她就是那个“舵手”背后的人开脱的时候他就想过了，至于她一直有所保留无非就是想要吊他的胃口好叫他查下去，可她也没有骗他，而唯一能够找出个破绽来推翻她这些说辞的就是她还必须在他的身旁安排一个人，但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蛰伏那么久就为了在两年后的今天为这个女人推波助澜？何况根本就没有一个在两年内进到杂志社的人可以掺和到叶扬若这件事情当中来，她根本就不可能算计到那么精准以至于连自己什么时候犯案，什么时候是翻案的最好时机都清楚。
如果就按周一凡说得那样小棠就是那个“内应”，那么在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时候小棠都不应该那么淡定，他甚至自信多年的交情足以叫小棠变得“驯化”，而且，按着周一凡说的那样，当时还只有17岁的小棠哪里能够筹谋这么深远的计划，根本不成立！
不用周一凡说出小棠的身份，在小棠刚到杂志社的时候纪燃就觉得那个年轻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他自己也查过小棠就是在他写过的某一次报道中一个“遇到困难”的人，虽然对于小棠的身份他没有周一凡调查的那么详细，只是，他问心无愧，他始终不觉得自己对小棠有什么亏欠，但尽管这样他还是对小棠有所保留。所以在小棠刚到杂志社的前两年，他表面熟络却有意将小棠防范，但是，他发现小棠有很多的机会可以让他出现重大的失误甚至再不能在圈子里混下去，可是，小棠都没有那么做。而他对小棠的信任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他亲眼见证了小棠一点点地变成与他年轻的时候相像，小棠已经变得跟他是差不多的人了，一个功利有谨慎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叶扬若这样的人拿出的还不能够给出担保的事情给收买？
在周一凡提到小棠的身份的时候，他是诧异的，他不能够明白那样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被同化了那么久之后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扒开他的外皮看出什么本质来。在他看在，最好的把威胁彻底消除的方式就是把造成威胁的那个因素变成与自己一样，同化了之后就是利益共同体了，他不能够明白在揭露出内在后“提醒”小棠重新看清这样的做法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所以，他没有说破，甚至对待小棠也与原来的一样，因为，他相信，小棠已经变得跟自己是同一阵线的人，只要他不说，不揭穿，这样的局面就不会发生变化。
小棠不可能是那个“内奸”，那会是谁？如果找不出那个人的人，叶扬若就应该是不予质疑的。
“你说的我的伪装，是我把对你的不满暴露太快了，还是说把我的目的暴露太快了？可是你连那个目的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够说我暴露了呢？至于我的态度，从来就没有看得起你过，谈什么暴露！”
是他，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