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蛊后之女
【5·斋心祸福】
这一仗打得很是吃力。
我比道云师父先到一步，见莫商与弑神兽斗得不可开交，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帮衬。但那次也让我奇怪了许久。
莫商从不是狠厉阴险的人，他的笑永远亲切，像体贴温暖的哥哥，连同他的剑法与招式，一攻一守皆以稳准为主，“狠”字在他手下却并不常见。而那次，莫商的攻势却招招凌厉，凶狠无比，甚至有一种以命相抵的意味，连和他一同的我都有几次险些被她误伤。
我几乎都要怀疑，那是不是我认识的莫商。
几个回合下来，弑神兽虽没被制服，却也没占上风。我累得心口泛起生疼，忍了几招实在无力，便停在一边。大脑有些混沌，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眼前的事物也模糊了一下，我努力辨认出莫商的位置，掐了个诀，传声道：“师兄，切莫恋战，这畜生你一人收不了，还是待师父来了再说。”
而莫商却似乎没听到，我定了定神，正想再次传音，却被赶来的道云师父拦下：“阿卿，你受伤了？”
我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抓住道云师父的手，开口有些无力：“师父，我没事，师兄他……”我还未说完，曲晞瑶便忽而上前：“莫商师兄，他好像不太对劲。”
道云师父抬头望向莫商，只见他着魔般狠劲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法凌厉，甚至开始偏离道云师父平日教导的剑法招式。道云师父微微皱眉，拂袖上前：“莫商，停手。”
莫商这才停下手，移到道云师父身边，我们也慌忙上前，见莫商浑身血色，左臂被弑神兽咬伤，空洞地张着几个血窟窿，其中一个还在汩汩地留着血。曲晞瑶惊叫一声，掩唇低低地啜泣了几声，便拉过莫商：“师兄，我带你去疗伤。”
莫商神色复杂地望着曲晞瑶，作势要拒绝，道云师父却发了话：“莫商，你且和晞瑶去疗伤，阿卿你也去，为师来处理了这畜生。”
整个疗伤的过程出奇的安静。曲晞瑶从身上拿出许多平日里我未曾见过的药，我望着她为莫商一层一层涂药的样子呆愣了许久。那时未曾想，她能有这些药，又生为郑国人，便该约莫猜出她的来头。
莫商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淡淡道：“不必了。”曲晞瑶咬唇：“你受伤了。”莫商扯着嘴角有意无意地笑了笑：“没事的。”曲晞瑶愣在原地，此情此景熟悉得有些可怕。
莫商似乎还未察觉到什么，看了看曲晞瑶手中剔透的青瓷药瓶，不经意道：“这是什么？”曲晞瑶有些木然，但还是回答道：“这是，我母亲在我生辰时送我的，最好的伤药。”
记忆深处的某个被珍藏了许久几乎快忘记的片段被猛地提出水面，眼前不真切的桃花香似有若无地萦绕成陌生又熟悉的围墙。莫商眸子一紧，语气有些急切：“我们是不是见过，在郑国……”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望着曲晞瑶沉默了许久，最终浅浅地发出一声自嘲的笑，“罢了，惹人心烦的事，不提也就罢了。”
曲晞瑶将头埋得低低的，看起来在很认真地研究着如何给莫商的胳膊上药，才能让他好得快一点。她一面将瓶中的药用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擦在伤口上，一面隐隐约约地发出一声浅笑：“我们……怎么会见过呢，我可是……从未见过你啊……”
曲晞瑶的伤药确是极好，不出几日，莫商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
倘若要我说，我也是那时发现曲晞瑶对莫商的心思。有些事不好说破，只是那时我总觉得莫商一心修仙，不像是眷恋儿女情长之人。那件事之后，曲晞瑶虽依旧日日缠着莫商，但终究没再探究过那些过往的事。她一直在设法解除莫商身上的蛊毒，只是郑国蛊后又怎是浪得虚名，公玉青星倾尽一生研制出的蛊毒，除了她自己，天下绝无第二人知道如何解开。
后来，道云师父闭关三年后出关，夜一寻前来拜师，也就是这一年曲晞瑶对绝*解药的研究也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只是无论她如何配制，总是少一味药引。
长长的夜里，她一人在后山一棵一棵地寻找那味缺失的药引，有时几只恼人的小妖一起跑出来，她也要一个人吃力地应付，然后捂着伤口蹲下身子小声地啜泣。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生命里，总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你想到他，就算再痛苦，也总能笑着。
你为他做许多许多事，希望他知道，希望他心疼你的所有辛苦，又希望他不知道，希望他无忧地生活在你给他的一切快乐中。
这样的纠结，对曲晞瑶而言，就终结在那次试炼结束之后的夜里。那次试炼，我和夜一寻误闯禁地，被师父惩罚。莫商听说后，本想去后山看我和夜一寻是否受伤，却不经意看到了一瘸一拐走在后山的曲晞瑶。
曲晞瑶刚寻了一味草药，和几只小妖纠缠了许久，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艳红的身影在夜色中一晃一晃，像柔柔地幡。她一面走，一面打量手里的草药，没有注意到莫商就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蓝色的袍子被风引着向她的方向飘动，像远远张开的一个怀抱。
“从你来到玉空山，我便觉得我许是在哪里见过你。”他对着那个红色的身影，缓缓道。曲晞瑶身形一顿，抬头看到微微皱眉的莫商，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美目瞪得圆圆的：“你……你什么时候……”她皱眉，转身打算离开，只是她怎能跑得过莫商，再加上受了点伤，更是行动不便。
莫商抿唇，上前伸手拉住曲晞瑶，似是考虑到她身上有伤，便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逼她转过身，，与他视线相对：“晞瑶，你受伤了？”曲晞瑶目光闪了闪：“没……没事……”
“别动。”莫商腾出一只手，催生出一股冰冰凉凉的仙气，一点一点敷在她的伤处。夜色里，他的脸在微亮的仙气中忽明忽暗，一阵风吹过，将她长长的发吹起，而她的视线却停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
莫商保持着这个姿势，嘴唇轻轻抿了抿：“参儿，是你吗？”好听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夜里，却似晴天里响了一声闷雷。曲晞瑶猛地一滞，刚打算从他手中挣脱，却发觉肩膀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她大张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莫商。
“你是不是以为我早已忘记了你？”莫商却依旧不紧不慢地为她疗伤，语气依旧是温柔的，甚至比平日里更加柔和些，仿佛怕吓到她一般，“我怎么会忘呢，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他处理好她的伤口，抬起头望着她，语气暖暖，眼睛里却看不出一点情绪。
曲晞瑶愣愣地望着他：“你……记得……”莫商勾唇一笑：“嗯，我记得。”然后又敛去笑容，“可是，我不记得，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记得你是谁，可我早已忘了，你是我的谁。
或许世上最伤人的，莫过于此吧。
自汾国与我和夜一寻分开后，他们两个一路去了江国，路上遇到了大雨，想着路还远，便找了个寺庙歇脚。这寺庙建的简陋，青石搭的屋子，石缝里已经满是青苔，不高不矮的庙门两侧蹲了两只小小的石狮，庙门上挂了个牌子，以江国之字书了“斋心庙”，门面虽简陋却整洁，像是个正经小庙。
走进庙门，一位小沙弥迎上来，道了声阿弥陀佛，缓声恭敬道：“二位施主可是自汾国而来？”莫商暗暗打量了一下四周，微微一笑，也恭敬道：“正是，路遇大雨，不知这位小长老，可否请示一下你家师父，可否容我二人在此避避雨？”
小沙弥弯了弯身子，又是一声阿弥陀佛道：“请施主随我进来便是。”莫商回礼：“多谢。”
进了堂中，才发觉这寺庙在外看起来是有些破败，这庙堂之中却是不失气派，大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大堂的上位供了一大尊神像，这神像高似三人，非佛非神，倒似个人，往上看，只见这像的脸眉眼晴朗，竟是约莫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估摸着年岁久了，也分辨不大清楚这石像实际的样子。
莫商和曲晞瑶看了许久却不知这供的是何方神圣。小沙弥冲着石像拜了拜，许是看出了两人的疑惑，便道：“二位施主莫要疑虑，这石像供的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曲晞瑶眨了眨眼：“咦？小沙弥，这石像看起来少说有两百年的模样了，你说这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岂不是活了两百岁了？”
小沙弥转身看着他们，眼睛眯了眯，嘴唇诡异的一勾，弯出一个笑，那奇怪的表情不似普通的孩童。他望着他们，低声一字一字道：“不瞒二位，在下确然已有二百一十三岁了。”
【本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