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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贾赦的脸色实在太骇人, 以至于没人敢跟贾赦说话。夷为平地的马棚边上站满了人, 却静得出奇。

贾赦平复了很久, 才压下心中想要大发雷霆的冲动,对林之孝道:“把十二年前, 瑚哥儿落水时已经在府里伏侍的所有下人找来!”

林之孝不知道为何大老爷突然要查瑚哥儿落水的事, 但是也不敢违背贾赦的命令,忙传话去了。

两炷香后, 东院里已经乌压压的站了不少人。

贾赦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心中有些后悔打发下人打发得早了,剩下的都是些没沾煞气的实在人了,也不知道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贾赦翻出当年的旧事,并没有避讳正院。当然,连马棚也拆了, 荷花池堤岸都刨出来了, 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果然当年的旧事, 这些留下来的老人知道得不多, 就是赵嬷嬷是张氏亲自给贾琏挑的奶娘,在张氏还在孕期就在张氏身边服侍,知道得稍微多些,但当时赵嬷嬷跟了张氏也不久,所知也有限。

贾赦正愁今日问不出什么了, 想着明日去衙门问问那些因为为非作歹,已经被收监的贾府旧人,不想却得了意外的线索。

张珣不愧是能作为吏部尚书候选人的人,见微知著的能力远超常人。

今日一早,贾赦为了确定当年荷花池的样子,曾带着草图去张府问张老太太当年荷花池的模样。张珣从衙门回来,张老太太就把此事跟张珣细说了,张老太太叹道:“恩侯自从得了老国公爷托梦传玄法,真真变了一个人,也知道替儿女打算了,若是重修了荷花池能利琏儿,倒是一件好事。只是岚儿,哎,如果活到现在,只怕也能享福了。”

张珣听了却一脸凝重没有说话。张老太太和张珣夫妻多年,知道张珣每当这种表情,就是在思考什么重要事情,打断不得。于是张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张珣也没说话。

隔了会子,张珣突然想到贾赦这段说辞不合理之处,道:“那日我和兆儿中邪,连骆太医都束手无策,恩侯出手解决那些厉鬼,干净利落。凭恩侯现在的本事,便是要重修荷花池,难道还不知道怎么修更利更旺吗?何必定要重修成当年的样子?”

张老太太听了,只觉张珣说得果然有理,自古风水师都讲究因势利导、趋利避害,不拘泥于形,万变不离其宗,便是荷花池利长房,也没必要修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张老太太疑惑道:“老爷的意思是?”

张珣神色严肃的道:“女婿在重查当年瑚哥儿落水之事!”

张老太太听得一惊:“这……老太爷,咱们得帮恩侯啊,瑚哥儿当年落水的事总让人觉得蹊跷得很。”

张老太爷点了点头道:“岚儿是个聪明的,当年做的棋,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用上了。”

而在荣国府东院里,贾赦问遍了还留在贾府的老人,得到的信息无非是贾瑚落水属于意外:当时贾瑚身边跟着一个奶嬷嬷和两个丫鬟。贾瑚是男孩子,三四岁又最是猫嫌狗不爱的年纪,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不爱叫人抱着,去哪里都是自己走路。

因为往常都是这样的,太太也吩咐只要瑚哥儿身边莫要离了人就是,所以那日一个嬷嬷并两个大丫鬟也是跟在贾瑚身后几步的位置。谁知贾瑚到了荷花池边,就奔跑着向池中冲去,丫鬟婆子喊都喊不住,拦也赶不及。

贾瑚落水之后,奶嬷嬷和其中一个丫鬟都下水救了人,另一个丫鬟去寻人求救,但是贾瑚被从荷花池里抱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命。

贾瑚落水之后,府里也上下里外的彻查了此事,当日贾瑚身边不但跟了三个下人,甚至荷花池旁的鹅卵石小径上,还有洒扫的婆子,都亲眼看见没人推瑚哥儿,瑚哥儿自己蹦跳着冲进了荷花池里。因此这件事无非发卖了贾瑚房里的丫鬟婆子不了了之。

自从见了那两个玄铁柱,贾赦绝不会相信贾瑚之死是意外。贾赦心想:就是府里留下的老人问不出什么,明日就派人去寻把前些时日打发的奴才来问,实在不行衙门还收监了不少违法乱纪的贾府旧人呢,总之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打定主意,贾赦才放了下人们各自回去,该上夜的上夜,改当差的当差,无事的可以回去休息。

下人们散了之后,贾赦照例给贾瑚和郑家树烧了供奉,念了经文,正准备回房就寝,却有上夜的婆子回话说:张侍郎府上的亲家老太爷来了。

贾赦听闻岳父夜里造访,知道必有要事,自己亲到东院门口接了张珣,张珣也免了贾赦的行礼,说有要事相商。

贾赦带着张珣来到书房,命人上茶之后就打发了下人,才问:“岳父大人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张珣也省了委婉、寒暄,直接问贾赦:“恩侯是不是在查瑚哥儿之死?”

贾赦见张珣目光笃定,神色肃然,就知道张珣已经猜到了,也没问张珣怎么知道的,只点了点头。

张珣一招手,对身后的三个下人说:“姑老爷有话问你们,你们只管照实说来,不许隐瞒。”

一个婆子两个妇人上前对贾赦行礼,突然就声带哭腔叫:“姑老爷。”神色颇为激动。

贾赦觉得三人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来,免了三人的礼,让三人在书桌下首的杌子上坐了,才问张珣道:“岳父大人,她们是?”

张珣道:“她们是瑚哥儿落水那日,侍候在瑚哥儿身边的奶嬷嬷和丫鬟。”

贾赦听了,倒吸了一口气,张家能这么快将这三人找来,只怕是一直疑心贾瑚的死因,一直将几人留在身侧吧。

果然张珣接着道:“岚儿自小聪慧,有识人之明,她挑的人,再是没错的。当时瑚哥儿没了之后,岚儿就做主将她们发卖了。但是岚儿又带话给我,让我将她们三人买下,说她相信这三人绝对不会有问题。留着她们,悄悄查访瑚哥儿之死,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说着,不但张珣神色凄然,那三人也是眼中有泪光。

张岚的眼光自然不用说,她给贾琏选的赵嬷嬷,挑到身边没调|教几个月就自己撒手人寰,赵嬷嬷依旧对贾琏尽心尽力,忠心不二,没曾眼看长房失势就巴结他人,其品性就可见一斑。

贾赦简单的相了一下张珣带来的三人面相,却是忠诚可靠之人。

贾赦对道:“岚儿果然有远见有决断,想来瑚哥儿落水之事,也该水落石出了。”

张珣带来的三个下人,嬷嬷姓孙,两个丫鬟一曰新雨,一曰初晴。贾赦问道:“当年瑚哥儿落水,不知道孙嬷嬷和哪位下水救的人?”

孙嬷嬷和新雨站起来说:“是奴婢。”

贾赦道:“三位已经不是贾家奴,不用站着回话,请坐下吧。”三人都诧异的看了贾赦一眼,这位姑老爷还是以前的样子,怎么总觉得威仪气度都和记忆中全然不同了。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依言坐下。

三人落座之后,贾赦继续问道:“还请二位细想一下,当年的荷花池有多深,二位下水之后到救起瑚哥儿用了多少时辰?中间可有怪事发生?”

孙嬷嬷和新雨对视一眼,脸上写满惊愣。孙嬷嬷道:“荷花池大约齐奴婢的胸口这么深,奴婢见瑚哥儿好好的直接奔入水中,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也跳进池中,但奴婢明明见瑚哥儿就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住瑚哥儿,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隔着,瑚哥儿在水中挣扎,奴婢却看得见摸不着。”

时隔十二年,孙嬷嬷回忆起旧事,脸上仍然写满惊恐和疑惑,甚至身子都有些发颤。

那叫新雨的丫鬟如今已是个妇人,新雨也道:“奴婢和孙嬷嬷感觉一样,明明看见瑚哥儿就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到。这感觉也没隔多大会儿,隔在奴婢和瑚哥儿中间那看不见的墙就消失了,奴婢和孙嬷嬷一起抓住了瑚哥儿,将瑚哥儿抱出水面的时候,瑚哥儿已经……”说着,新雨又拭了眼角的泪,看得出来,这三人对贾瑚感情都很深。

贾赦听了孙嬷嬷和新雨的陈述,沉思了一下,又问:“请两位认真回忆一下,二位将瑚哥儿抱起来后,瑚哥儿身上可有奇怪之处。比如……比如原本不属于荷花池的水草、苔藓、或者瑚哥儿口鼻之中是否控出荷花池没有的东西?”

贾赦说完,孙嬷嬷和新雨都摇了摇头,但有神色惊愕。孙嬷嬷道:“那些东西都不曾见,但是有一样事很奇怪。当时瑚哥儿衣衫齐整的落入水中,我们将其抱起来的时候,瑚哥儿的发冠、抹额、衣裳、鞋袜、臂镯、寄名符、长生锁等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一件肚兜,后来遍寻荷花池,这些东西也没找到。”

贾赦听了,霍地一下站起来,极为激动的说:“那瑚哥儿身上可有擦伤?”

孙嬷嬷和新雨听了,更加惊愕,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贾赦颓然的坐下,神色凄然的说:“原来如此,怪道凭岚儿的精明没查出可疑之处。”

张珣忙问贾赦难道知道贾瑚的死因了?

贾赦点点头,将今日挖出的两个小小玄铁柱拿出来说:“就是这个,今日才从昔日的荷花池两端的堤岸上挖出来。”

张珣接过玄铁柱看了又看,他对古董、文物颇有研究,能看出这东西是古物,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问贾赦道:“这是什么?”

“定水针。”

“定水针,定水针是什么?”张珣只觉闻所未闻。

贾赦道:“岳父大人可听说过镇水神兽?”

张珣点头道:“自然听说过,将神兽投入江河,则可保江河不泛滥。这和这一对铁柱有何关系?”

“这定水针也是用来治水的,却是埋于桥梁两端的桩基之下作为镇桩之用,埋有定水针的桥,遇到洪涝发水,桥轻易也不会被洪水冲垮,水退之后坚固如初。这对定水针上刻水波符文,又上了年头,吸收天地精华,已经有了极强的灵力,甚至可以做术士的法器。

瑚哥儿当年不足四岁,眼净,受这对定水针的影响,能看见荷花池上架起了一座桥。想来瑚哥儿见了新桥欣喜,就高兴的奔上了桥,但那桥并非真实存在,而是这定水针上的灵力所化,所以瑚哥儿掉入江河之中。”贾赦脸色悲愤的说。

“江河?不是荷花池吗?”张珣不解的问。

贾赦喝了一口茶,强压心中的愤怒解释道:“常人看到瑚哥儿掉进了荷花池,但是瑚哥儿上了这对定水针原来所在的那座桥,就掉了那座桥下的江河中。或许这对定水针原本所埋的桥桩,是架在一条水流湍急的河面上的。所以瑚哥儿身上的发冠、衣帽、鞋袜等物,都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这也是为什么瑚哥儿被救起来后,身上只余肚兜,而身上的衣物饰品皆寻不着。

瑚哥儿身上的擦伤,也是因为河水太急,许是在河底或者岸边的岩石上撞伤的。孙嬷嬷和新雨姑娘之所以能看见瑚哥儿,却抓不住他,是因为你们是在荷花池里救人,而当时瑚哥儿当时在另一条河中。所以,当年在荷花池边上埋定水针的人,就是凶手。三位不放回忆一下,瑚哥儿落水前,是否有人修过荷花池的堤岸?”

这下孙嬷嬷也顾不得身份规矩了,突地一下站起来,怒容满面的道:“怎么没有?当年那荷花池四周建了堤岸,也修了石栏杆,就在瑚哥儿落水前,那石栏杆不知道怎么就松了。姑老爷这么一提,老奴也想起来了,那松动的栏杆正是在荷花池正对着的两岸。”

原来,当年有人故意破坏了荷花池堤岸上的石栏杆,然后借着修复石栏杆之机,将定水针埋入。所以贾瑚看见荷花池上会有一座桥,奔了上去,导致落水。

真相往往就是这么残酷,这对定水针上灵力充沛,但是根本不是什么邪物,而是极好的瑞物。

若是邪物,往往散发煞气,凭贾赦肉眼观气的本事,贾赦刚穿越过来就能发现。根本不需要后面一系列的巧合,追杀一僧一道,雷符霹松了马棚的顶梁柱,才发现被镇压在马棚下面的贾瑚,进而发现这一对定水针。

马棚的秽气不但镇压了贾瑚之魂,还压住了定水针原本的瑞气,好比给一盏灯罩上了黑色不透光的灯罩,即便贾赦有肉眼观气的本事,也没瞧出马棚里埋着这样的东西。

贾赦上朝递请罪折子那日,贾赦原本想着若是散朝得早,自己就去各大古董铺子看看,能不能替自己寻几件趁手的法器。不想王子腾故意寻衅,叫工部左侍郎许升瞧见,许升因此请贾赦救治中邪的许晖。

贾赦心善救了许晖,许家知恩图报留贾赦用午膳,贾赦才在回府后恰巧碰上一僧一道破坏自己布的引气阵,进而放出被镇压的贾瑚。

若是贾赦那日见死不救,只怕一僧一道来荣国府的时候,贾赦正在不知哪间古董店挑东西,错过和一僧一道那场斗法,马棚的柱子不松动,自然发现不了贾瑚,贾瑚之死的真相,不知道要尘蒙到几时。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尘封十二年的秘密能揭开,顾然源于贾王氏之恶之贪,也源于王子腾之跋扈,更源于贾赦之善。

可见杀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凶器,而是人心。人心坏了,手持定水针这样的瑞器也可杀人。

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新雨听得似懂非懂。犹豫了一下,新雨还是大着胆子问贾赦道:“姑老爷,若是这对定水针能幻化出一座桥,而且从桥上掉下去,还会掉入另一条不知名的江河,为什么只有瑚哥儿掉进去了?我和孙嬷嬷却没事?”

贾赦道:“这些东西并非人人可见,许是瑚哥儿人小,阳气不足,眼又净,便恰巧看见了定水针之灵;许是……”说到这里,贾赦满脸悲愤,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若是有人用瑚哥儿的生辰八字下了诅咒,削弱了瑚哥儿的阳气,瑚哥儿看到那桥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无论如何,瑚哥儿之死绝非意外,而是死于非命!”

说到此处,孙嬷嬷低声啜泣起来,她奶瑚哥儿到四岁,是把瑚哥儿当亲生孩子在疼,得知瑚哥儿之死的真相,叫她如何不伤心?

不独孙嬷嬷如此,新雨和初晴也满脸悲戚,张珣和贾赦亦是一脸哀伤。贾瑚那样的孩子,做了十二年的恶鬼,不过几段消业经文就让他恢复了本性,天真活泼,孝敬父亲,爱护弟妹,长得也那样出挑,谁不爱呢?当初有多爱,现在就有多难过。

因张珣次日还要去衙门,厘清当年之事后,贾赦并没有久留张珣,而是画了几道安神符分送众人,又画了三道平安福分送孙嬷嬷等三人,便亲送张珣回复。张珣夫妻上了年纪,原本就眠浅,陡然得知贾瑚之死是人为,只怕更加彻夜难眠,有了安神符相助,也叫人放心些。

贾赦是现代人,并不习惯古人那样早睡早起的作息,送完张珣回府,还梳理了一遍贾瑚之事,才去就寝。

定水针,只是被人利用害死贾瑚的工具,当年荷花池的栏杆是谁破坏的,定水针这样的法器是谁给贾府中人的,这法子又是谁出的,都还待贾赦一一查清。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听说过很多古桥能够存在上千年,经历无数洪水冲刷还坚固如初,是因为桥下埋了法器。但是法器叫什么,埋哪里,我都记不清了。定水针的名称和用法都是作者杜撰的,大家看个意思吧。

这两章交代前情感觉好沉重啊,明天恢复大赦赦狂拽酷霸人设,不然我自己都要写抑郁了。嘛,抚摸看完觉得生气的小伙伴们,虽然贾小瑚的遭遇确实令人气愤,但是这些都过去了,咱们都会虐回来的。

本来这章想让贾瑚见一见外公和以前的嬷嬷、丫鬟的,但是想想古人的作息,想想明天张珣还要到衙门点卯,这次就算了,以后找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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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读者:冒泡|冒泡扔的手榴弹;感谢读者:瑞、 小兔子、皖石头、旗木、小小燕子飞啊飞扔的地雷

感谢以下读者的灌溉:读者“小小燕子飞啊飞”*1;读者“金生水起”* 20;“九霄环佩”*10;读者“简以迷”*5;读者“asura”*10;读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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