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咱们都来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进城还要这么检查？”商队马夫蹲坐在货箱上。他大概四十岁的模样，皮肤黝黑。
这马夫一手指向长寿乡城门，一手攥着烟杆，在货箱边沿不满地敲着烟灰，“这些老东西有完没完了？”
不远处，老民兵们正在一辆车一辆车地翻查着货物，一丝不苟。
“老东西来真的啊，不就是些柴米油盐的东西，还能藏着个人呢？”马夫抬眼看了看日头，突地啧了口唾沫，“娘希匹，这破地方连个妓寨都没有，再这么搞老子下次不来了！”
马夫身边站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就你话多，不愿意干就不干！”
那中年人从袖中抽出锦帕，抹了抹额上汗珠，“你还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生意？这些老家伙可是愿意比外面多出两成价，买什么？不是买什么违法乱纪的怪东西，就是要些柴米油盐！这么好的生意，傻子才不愿意来。”
“掌柜的，你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车夫从货箱上跳了下来，“下次不多给些工钱，我是肯定不来的，你爱找谁找谁去。你每次赚个盆满钵满，不能让兄弟们喝西北风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掌柜的斜眼瞪了过来。
“就是这么个意思。”马夫伸着懒腰往树林里走。
掌柜的也是有些急了，“你去哪儿？”
马夫挥了挥手，“撇大条，掌柜的你要一起来吗？”
“懒驴上架屎尿多。”掌柜的低声嘟囔了几句，也就不管他了。
马夫晃晃悠悠地进了树林，一边找着树荫，一边解着腰带。他还没来得及蹲下，便听到头顶上有人说话，“脱得好，省得本公子沾手了。”
“谁？”马夫浑身打了个激灵，惊恐地抓起裤腰带，就准备回头。他都没来得及挺直腰背，便眼前一黑，栽倒在了树根地上。
阎三更与何必知就站在他身后。两人身上兵刃都找地方埋了起来，以此隐藏身份。
何必知抓着马夫的后领，把他拽了起来，“你下手就不能轻点？万一把他打失禁了，你这衣服还要不要了？”
阎三更没有接嘴，只是摸了摸鼻子，“就一个人，要怎么分？”
“再等等。”何必知开始给马夫脱衣服，“我身上没备泻药，不然一抓一个准。”
两人正在说话，树林外又传来个木讷声音，“张师傅！外面快检查好了，掌柜的让俺来叫你一声。”
阎三更听到那话，扭头看着何必知，何必知便学着马夫的声音叫唤起来，“来了！来了！哎哟！”
“张师傅你怎么了？”那木讷声音问。
何必知装模作样地说道：“蹲的时间久了，腿脚有些发麻，你快来扶我一下。”
“哦。”树林外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张师傅你撑着点，俺这就过来。”
何必知咧嘴一笑，对阎三更眨了眨眼，“你看，这不就齐活了吗？”
一柱香后，马夫跟着苦力并肩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城门外货物已经检查完毕，整整齐齐地放在车上。掌柜的见到两人过来，急得大吼出声，“就等你们两个了，怎么这么慢？”
马夫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用手肘捅了苦力一下。
苦力呆板地说道：“张师傅腿麻了，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真是……”掌柜的面上青筋跳动，他最后还是将怒气咽了下去，“还能动吗？快些进城了！”
“掌柜的你放心吧。”马夫一瘸一拐地走向货车，“这些事儿还难不倒我。”他说着话，已是爬上了车。
掌柜的暗中吐了口气，鼓掌招呼一众手下，“大家打起精神来！进城了啊！”他一声令下，其他马夫纷纷调整好了缰绳马鞭，排好队伍。
可作为头车的张师傅却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掌柜的怒火勇气，抬眼就朝头车望了过去。
只见那张师傅单手抓着缰绳，潇洒地挥动了两下，“驾驾驾……”他那动作不像赶车倒像是在骑马。
“张老九！”掌柜的咆哮出声，“你撇个大条，连马车都不会赶了吗？”
现在的张师傅，已经是何必知了。何必知又哪里会赶马车？就算他能够将马车赶起来，也赶不稳当，内行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事到如今，何必知只能硬着头皮，指着阎三更假扮的苦力说道：“我觉着身子还没好透，你上来，我教你赶车。”
“啊？”掌柜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等掌柜的反应过来，阎三更已经爬上了车。他偷笑着对何必知说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谁叫你一定要选马夫的衣服。”
何必知在阎三更耳边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苦力的衣服太丑，和我的身形也不相配。”他说完这话，又特地加大音量吼道：“就这么干，你明白了吗？”
掌柜的怒极反笑，赶车可是门手艺活，特别是赶大货马车，没个七八年的磨炼，谁能说自己能赶好车？要不是因为这样，他早就把屁事多的张马夫给换了。
然而，下一刻掌柜的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有些呆傻的苦力小王，看起来僵硬地挥起了马鞭。这马鞭恰到好处地落在空中，劈空一记鞭响。
头车动了，四平八稳。
商队鱼贯而入，掌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暗中寻思，“难道小王还有着赶马车的天赋？这感情好啊，就让他跟着张马夫学习一阵子，等小王能上手了，就把张马夫赶走，还能剩下一笔钱来。”
先不说掌柜的心中如何打算，阎三更和风易飞总算是混入了长寿乡中。他们顶着几张熟悉的陌生面孔，虽然闹出了些动静，但是老民兵们只是看了几眼，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进入城中，阎三更与何必知并没有立即脱离队伍。他们能够感到四周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现在可不是表露身份的时候。
商队沿着主干道向前行进，阎三更作为头车，其实道路不熟。幸好他顶着个初学乍道的帽子，也没人怀疑什么。
倒是掌柜的一直没有让张马夫重新执掌缰绳，这事儿让阎三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何必知也就乐得清闲，装模作样地指导阎三更，实则两人正在不断地商量对策。
两人发现道路两旁始终会有目光窥探，他们也不靠近，就是远远看着。阎三更他俩不愿打草惊蛇，只能默默记忆沿途路径，等待以后之用。
很快，商队到了一个不小的院子。掌柜的命令众人在此休整。
这院子是商队掌柜在长寿乡斥资买下的据点。他长年奔波于西疆各地，长寿乡也算是固定路线的一环，自然是要备下地产。
众人入得屋中，掌柜的特地招来何必知与阎三更。
其他人在搬运货物，何必知与阎三更站在掌柜的面前。掌柜的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人，突然开口说道：“老张啊，你看，小王这孩子在赶车上面是不是有些天赋？”
何必知听到这话，哪里还不明白掌柜的心里盘算。他装着张马夫的市侩模样，不满地说道：“掌柜的！你是想让小王换了我？”
掌柜的笑容一僵，“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老张你误会了。我是看这条线生意不错，下次准备再多弄些货，多备辆车。”
“真是这样？”何必知狐疑地看着掌柜的。
掌柜的脸上表情僵硬，“若是老张你不愿意教，我找其他师傅也是可以的。”他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可惜了我看这孩子与你投缘，当然也不会让你白教，这钱可就要被别人赚去了。”
何必知在心中暗笑，对于掌柜的这种演技不敢恭维，不过面上他还是慌张地攥住了掌柜的手掌，“掌柜的，你这话说的。他们赶车哪有我老张好啊，你就把小王放心交给我了。对了，这上课的银两……”
“银两不会少你的。”掌柜的也是开心，将小王往何必知身边一推，“你就跟着张师傅，这几天寸步不离，好好学学。”
阎三更与何必知对视一眼，掌柜的话，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正中下怀。
苦力阎三更赶紧装出呆头呆脑的模样来，“俺全听掌柜的安排。”
掌柜的很是高兴，阎三更与何必知也很是高兴。
送走了掌柜的，阎三更与何必知立即凑到了一块儿。
“我刚刚转了一圈。”阎三更低声道：“前门后门外，都有老人摆摊，他们不搭理路过的人，就是盯着院子看。”
“哼。”何必知冷笑一声，“就连老熟人也不相信吗？他们还真是谨慎。”
“谋逆可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活计，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阎三更补了一句，“我还听其他人说，掌柜不在这院子的时候，一直都是请几个长寿乡的老人打扫。大概有三个人现在还在府中帮闲。”
何必知摸了摸下巴，“还真是无孔不入啊。”他环顾四周，“三步一岗，十步一哨，这是什么长寿乡，简直就和军营一样。”
“这里可不就是一个军营吗？”阎三更咬牙道：“我们跟着商队是混了进来确实简单，可想要再脱离商队行事就难办多了。”
“不急。”何必知拍了拍阎三更的肩膀，“我看小飞的情况，应该还不算糟，我们还有时间。”
“糟与不糟，只有等我问过才能知道。”阎三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夜子时，我们好好探探这长寿乡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