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浴室里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一个又一个的队员关掉淋雨开关，依次离开。陈驰仰起头来，热水从天而降，如暴雨倾盆，击打在他的脸上。
他想起最后比分的定格。90：110.一场20分的惨败，而这场败仗是从张科下场开始的。
对于江州财大而言，张科的下场并不仅仅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名主力球员或者一名攻坚手，而在于他们彻底失去了追赶湘南大学的希望。这一整场比赛以来，双方最主要的基调便是张科在进攻端高效发挥与龙宇在防守端强大威慑，两人的一攻一防如同人的脊柱，撑起了江州财大的身躯。虽然中间有一段是吴鑫对抗“尼德霍格”，但主要的基调并没有改变。
所以张科离场之后，整个江州财大……就像是突然垮掉了。没有他在进攻端咬住比分，屡投不进的其他球员看着缓慢拉大的比分和逐渐消逝的时间也开始失去信心，进而影响到防守端的心态。湘南大学本就是进攻火力极其强盛的球队，于是靠着一波野火燎原的进攻结束了比赛。
赛后罗峰专程过来对陈驰表达了敬意，说什么原以为比赛在上半场就会结束没想到你们竟然抵抗到第四节虽然结局都是预料之中的但是还是要感谢你们的精彩发挥为在场观众奉献了一场不错的比赛也让我们打得很过瘾。当然这段话在陈驰听来怎么都像是非常欠打的嘲讽。
陈驰长叹一口气，关掉开关，拿过浴巾也准备出门……然后他看到张科也从另一边出来。
他也留在了最后……应该是，也非常懊恼吧。
其实张科当时的倒地并不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病，而是……抽筋了。
像他那样的体力狂魔居然会因为过度疲劳而抽筋，足以想象的到这场比赛他们打得是多么艰难。张科在进攻端面对了太大的压力，因为他的每一次进攻都像是绝杀一样在打——面对对方针对性极强的超高压力防守，用最艰难的防守去得分。
由于一直处于追分的状态，他还必须保证自己的进攻效率。要知道，每一次迫近比分的机会，都是其他队友在防守端拼了命才换来的。如果他在防守端浪费了机会，就实在他对不起另外四个人了。
张科一直面无表情面不改色，也从未叫苦叫累，再加上过去他一直表现出来的超强体力，以至于从教练到球员甚至包括对他非常了解的龙宇，都无一人提前发现这家伙体力正在耗尽的征兆。反倒是极善于观察的对手罗峰觉得张科即将面临崩溃——而张科的崩溃，也就自然意味着江州财大的崩溃。
张科在下场的时候拿了41分……这是一个非常高的比分了，以一己之力占到了当时全队得分的一半。
最后那个灌篮之前他已经察觉到自己不对劲了。双腿无论怎么用力都迈不开步子，以至于在快攻的时候反而被后启动的对手给追上来。他用尽最后力气起跳，小腿的肌肉像是接受到了什么信号，突然间紧缩、痉挛，让他倒地。虽然很快就在医生的帮助下缓解了症状，但是今天要再回到场上是不可能的了。那个时候的他，坐在场边，眼睁睁地看着球队雪崩。
直到现在，从淋浴隔间中走出来的他，依然有些一瘸一拐。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沉默了。
“抱歉，这是我的错。”过了片刻，张科冷冰冰地说道，“今天可以允许你嘲笑我，因为我会承担责任。明天的比赛，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了。”
“为什么我要嘲笑你？这明明是我的错。”
“你？”张科看着陈驰，“你别搞错了，我并不是一个抖M一样想要抢着承担责任，也不是说想要让你没有负担。我只是要陈述一个事实：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重了。你对比赛的影响没那么大，所以输球的责任也轮不到你来承担。”
“不……”陈驰握拳，“就是因为我比赛的影响太小，我才深刻地觉得，我要为这场比赛的失利负责。”
“你……”
陈驰忽然感到很屈辱。过去的他可是天之骄子啊，一举一动都在聚光灯下的天之骄子，举手投足都能对比赛走势产生重大影响的巨星。虽然现在他的心态稍微放平了一些，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认为既然有些事情自己在这副身子里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那还不如干脆接受这个设定好好当自己的辅助比赛中该划水就划水这样活得还轻松一点。
事实上小组赛的头两场比赛，他不仅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不再尽力追求依靠个人能力去影响比赛——因为作为“陈驰”他已经不具备那样强大的个人能力。这种事情就交给王牌吧——于是到了比赛的僵持阶段和追分阶段，大多数情况下，他一过半场就会把球交给张科，让张科处理，让张科进攻，给张科加压……
是的，给张科加压。作为王牌的张科理应背负压力，但是陈驰过于把属于自己的压力往张科身上压了。他没能在进攻端替张科做足够的分担，就直接导致了张科必须依靠自己去做更多的事情……甚至包括一些不属于他的任务。
直到张科倒下，比赛开始不受控制，陈驰才突然觉得，原来这种感觉是那么难受。原来他一直是一位船长，整艘船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乘风破浪。哪怕是偏离了航道，那也是因为他自己的决策失误，他知道如何改正，他愿意承担责任。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无论这艘船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回港还是起航，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他都做不了主，也没有资格做主。船只获胜他没有那么大的荣耀，船只沉没他也无能为力。
这种被排除在外、隔离在外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但他醒悟地太晚，也确实没有那样的能力……他只能看着球队失败，甚至在失败之后，也没有人对他做过多的责备。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甚至宁愿像过去那样，输球之后面对媒体铺天盖地的指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他在篮球场上存在的证明啊！
哪怕是被责骂，也好过被忽视。
“是我的责任！是我的责任！”他有些失控地对着张科吼道，似乎是要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来为自己挽回那微不足道的尊严。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张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明白了。”出乎意料地，张科竟然理解了陈驰这种幽深复杂的心思，“既然承担罪责，就要去思考如何赎罪。”
“赎罪……”
“没错。”张科看着前方，仿佛是透过洗浴间氤氲的雾气，“明天对阵益州大学，我们已经是背水一战——无论如何，都要获胜。”
“是的……”陈驰握紧拳头，重复了一次这个他完全理解了的成语，“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