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统率大军，正前往北方对抗尸潮。天水关对面是僵尸的海洋，它们自北方冰原而来，带着死亡的寒气。激烈的战斗将每个人都卷入，最后他也不得不拿起大剑踏进战场。在带来死亡的剑舞中，一个女子始终伴随着他，护卫在他身侧。她的面容非常熟悉，醒来却想不起到底是谁。是春丽吗？
在黑暗的舱室里醒来，房间宽大无比，精致又华丽。床垫松软，被褥暖和，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女皇号上这样的舱室只有一间，它的主人不言而喻。他轻轻撑起身子，听见床架发出微弱的吱嘎声。风拍打着舷窗，烛火在窗边摇弋，她的呼吸声细而悠长，非常清晰。
在黑暗中，他凝视玛丽安的侧脸，模糊地感觉她和梦中的女子也非常相似。他内心有一小部分在内疚并谴责自己，其余的部分则兴奋得想要飞。
就在这时，玛丽安轻微地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时间到了？”她问。
艾虎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我们还有几个小时洗澡换衣服，”他说，“仪式定在九点开始。”
“那我们得赶快了。”
玛丽安利落地翻身下床，走向浴室。快到门口的时候，她扶住门框，回头对艾虎一笑：“你最好先回自己的舱室去哦。拖太晚了，万一被布哈林上尉看到，看你怎么解释。”
这的确是个问题。艾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衣服，悄悄溜出房门。门外站岗的生化人卫兵似乎早就接到玛丽安的命令，木桩一样对他视而不见。这挺好，省了多少事情。
当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布哈林上尉准时上船，恭请玛丽安到蒸汽港主持胜利庆祝仪式。他读了一遍仪式安排给玛丽安听。大致分为几步：八大家族代表克拉兹宣读仪式安排、胜利大阅兵、玛丽安致辞、最后是庆祝表演和大游行。
“晚上有庆祝酒宴，也请您务必出席。”他最后提醒道。
此时几个侍女正在围着玛丽安忙碌，替她打理头发，检查礼裙的扣子和裙撑，还有一个趴在地上，仔细地刷她的白色小鹿皮高跟鞋。玛丽安抽出空隙，笑着对布哈林上尉点点头：“我知道了。”
轿车经由港口驶入仪式会场时，玛丽安似乎有些紧张。今天她穿着一袭真红丝绸长裙，打扮得光彩照人。她用手指套住垂落在胸前的长发，轻轻旋转。她在紧张吗？这微妙的小动作，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今天早上，蒸汽港可谓人山人海。各大家族的士兵们早就排列在道路两边，负责维持秩序。人们控制不住地往前拥，又被士兵粗暴地推回去。有钱或有关系的人则早就在会场两侧弄好了位置，带着仆人悠闲地观赏。
一队生化人士兵在前面开路，艾虎开着摩托车，在玛丽安的座车侧面护卫。一面旗帜引导着队列向前行进。旗面是青翠的绿色，上绣玛丽安家族的金色三叶草。这面旗帜在女皇号上飘扬了百年，只有罗索科夫斯基篡权的短短几个月被降下。如今它又飘扬起来了，象征着玛丽安的胜利。
仪式设在蒸汽港的中央广场。所有生化人士兵已经在场边列队，等待进场。他们一排一排又一排，像广场的地砖一样坚硬。克拉兹履行了承诺。她看到这些士兵都已经全副武装，带着自动步枪，头顶钢盔。一部分士兵更装备了动力装甲。他们是沉默的钢铁丛林，仅仅站着就给人以莫大的压迫。
克拉兹和其他七大家族的头面人物已经在高台恭候。各个小家族的代表也各自就坐。每个家族多少都带了些卫兵。他们被统一安排在中央高台周围，负责警戒和巡逻。这些人个个都精悍强健，但互相之间并不信任。他们分属不同的家族，就像水和油无法融合到一起。
看见玛丽安登台，克拉兹笑着迎上去。“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得哗啦哗啦响，“首先，将由我做一个简短的介绍，让下面的群众更了解您。其次——”
“布哈林上尉已经告诉过她了，”艾虎从一旁插话，“等你读完仪式安排，就是胜利大阅兵、然后玛丽安致辞、最后庆祝表演加上大游行。”
“没错，没错，大致是这样，”克拉兹眨着小眼睛，“只是有一点点微小的调整。致辞的环节被提前了。经过讨论，元老院一致决定，希望您先发表讲话。”他说着递过来一份发言稿。
玛丽安翻了翻那份讲稿，不出所料，内容全是围绕着蒸汽城大宪章来的。文章洋洋洒洒，论述了“元首与支持他的各大家族共同维持权力平衡”的重要性。
在玛丽安翻看那份讲稿的过程中，克拉兹隐晦但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这是一份双赢的协议，”他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蒸汽城之前的历史证明，权力过于集中只会带来危险。各大家族提心吊胆，时刻担心被铲除。而宝座之上的第一人则疑心暗鬼，怀疑有人暗中颠覆他的统治。这样对谁都不好，您不觉得吗？在大宪章的框架下，我们将形成牢固稳定的统治联盟。以您的家族为首，以我们为基础，这统治能维持上百年，乃至永远。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您说是吗？”
翻完了那份讲稿之后，玛丽安回答：“我现在就读吗？”
“不、我会先做一个简要的讲话，向大家介绍您，介绍您接下来的施政方针。”
克拉兹的说法很含糊，不过不难理解。他需要先定一个框架，将气氛引导到最适合的状态。一旦形成了氛围，在数万人的围观下，玛丽安总不能临时反悔吧。
“不必，”玛丽安果断地说，“跳过介绍环节吧，我想直接发表讲话。那么多人都站着，让他们少站一会儿也是好的。”
克拉兹露出为难的表情，犹豫几秒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让步。“好吧，那么就由您现在致辞。”
艾虎跟随她走向前方。她走到话筒边上，尚未开口就引发了浪潮般的欢呼。无数的笑容和鲜花汇聚成海。她举起手，海面渐渐从汹涌变为平静。
“蒸汽城的军民们！”
她开始讲话，尾音带着难以觉察的一丝颤抖。艾虎紧随身侧，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他忽然意识到，今天的仪式或许不会那么平静。她在暗中筹划什么？一定是连她自己也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