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村这样一穷二白的地方，来个陌生人总是非常惹眼。村口这个蓄了一把好看连鬓胡的大汉也是。他牵着一条双头牛，牛背上驮着高高的货箱，还插了一根挂灯笼的杆儿。任谁看见了，都知道是旅行商人的标准配备。他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见了小孩就发糖。有吃完糖的小孩不过瘾，还想到他面前再骗一颗。但他记心好得惊人，笑着给来蒙事的小鬼屁股上两巴掌，糖却一颗也不肯多发。
南风村老少都觉得新鲜。自从去年一群土匪占据了南面通往黄鹤城的大路，旅行商人就绝迹了。
“你是从黄鹤城来的吗？”一个小孩吃着糖，骨碌碌转着眼珠，盘问这个行商。
“不，”行商摇头，“我是从北面很远的地方来的，从天水关。”
“天水关？那是什么地方？”
“一道修筑在两面峭壁之间的关卡，”行商不厌其烦地解释，“它是新长江共和国的北方屏障，国土的最北端。它有一百米高，顶上可以并排通过两辆大卡车。关墙上每隔十米就有一座机枪堡垒，守卫它的都是最厉害的战士。”
他这话说给小孩听，显然是白白浪费嘴皮。小孩明显对他兜里的糖球更感兴趣。
“去过孟家大屋没？”
不知何时行商背后冒出了三个人，都扛着颇为精良的枪械，身上弹夹包也插得涨鼓鼓的。从左到右一字排开，正是艾虎，孙月，何欢。
连鬓胡旅行商人直起腰，看着问话的孙月。他先微笑了一下，才从容地回答：“没有，但听说过那个地方。那里不怎么欢迎外来人，不是吗？”
这人说话很有条理，甚至有点文绉绉的。他语速不快，吐字很清晰。被三杆枪围着还能如此淡定，不愧是天水关那种大场子走过来的行商。
孙月扛着一支牛仔七连发猎枪，脸拉得够十五个人看半月的。在孟家大屋，她力阻艾虎和陈小二去一夜月光逛窑子，可惜口才不够，最后索性吵了起来。艾虎大约被她口里连珠炮一般爆出的各种花柳病给吓住了，临阵打了退堂鼓。陈小二这土著却不怕，拿出一个战前制造的杜蕾斯冲她一晃，居然还是粉红包装。这玩意至少能卖五十个汽水盖子，丫的竟然只是为了爽一发就用掉，会遭天打雷劈！
孙月想起来就是一肚子窝火，现在见狗都想踹三脚。你说这时候你一个旅行商人在村口转悠啥？以为胡子好看就能当免死金牌不成？
“老实交代，你哪来的消息？”孙月的口气就像在审犯人。
“事实上，我在那里损失了一个同伴。不、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甚至连朋友都不怎么算得上。我们偶然在荒野中遇到，搭个伴一起走而已。大概三天前，在一个加油站旁边的十字路口，他坚持要去孟家大屋，而我表示反对。我们就这么分开了，之后再也没有联系。昨天我偶然得到他的消息，据说被绑在铁丝网上拿鞭子抽，可怜的家伙。”
艾虎忽然心里一跳，某些事情似乎对起来了。“你那个同伴……”他斟酌着词句，慢慢地问，“打芙蓉城过来的？”
“我想是吧，他带了很多香辣鼠肉酱，打算贩到北方去。那可是芙蓉城的特产。”
“做军火生意不？”
“这个我不清楚。我们大概一起走了不到两天，他可没把所有的货都摊给我看。不过，我想几支枪一些子弹这种程度的货总归有吧。现在哪个旅行商人不带点军火？”
艾虎很想直接打听挂念着的大枪和装甲，但又不愿贸然开口。话在舌头尖盘旋了半天，最后说出来成了这样：“要是你碰巧搞到一些比较特殊的战斗装甲和步枪，比如说，银色的贴身轻型装甲服，或者绕着线圈的能量步枪什么的……如果你找到了，拿来给我。绝对有你的好处。”
连鬓胡行商眼皮微妙地跳了跳，认真地看两眼艾虎：“似乎是不错的东西？听起来我应该管你要个好价钱，”他微笑道，“如果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我是个行商，可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
“好，谢了老板，”艾虎略微轻松了些，顺口打听，“对了，你刚才提到新长江共和国是吧，到底是啥？”
话一出口艾虎就觉得气氛不对，被所有人拿看白痴的眼光瞧着，委实不是个事儿。他尴尬地假笑两声，正琢磨是不是该换个话题，那行商却回答了：
“老兄，看你长相，大概是北方一带过来的外地人吧？新长江是个年轻有活力的政权。她的首都黄鹤城你去过吗？非常雄伟，非常漂亮！两百年前，文明毁于核战，人类退化到石器时代，过着野蛮的日子。然而五十年前，伟大的指导者古泽恩上校一手建立起新长江共和国。经过两代人努力，从一个小小的不到二百人的部落，发展到现在已经好几百万人。这是新的文明！新的秩序！古泽恩将军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精神永垂不朽！现在的第一执政是他的儿子古烈将军，一个非常勇敢英明的年轻人。我相信，他一定能带领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开创一番新局面！”
提到新长江共和国以及她的缔造者，这行商自然而然带上了一种崇敬的语气。他眼神坚定，滔滔不绝，言语间隐约冒出殉道者的狂热。这人精神有问题，艾虎暗自在肚里评论道。
为了让行商别再滔滔不绝地搞政工演讲，艾虎扭转话头问：“打住打住，那个……从你来的地方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连鬓胡行商忽然变得忧愁起来：“有当然有，不过说实在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无所谓，说说看呗？”
“大队大队的僵尸正在南下，成群结队，”连鬓胡行商眉头纠结，“这帮该死的东西横越西伯利亚荒原和蒙古大沙漠，沿途干掉它们碰到的一切。就我所知道的而言，北方好几个上万人的城镇已经彻底完蛋了。”
“僵、僵尸？”
“是的、僵尸。从小孩也能打赢的菜鸟，到两个大汉那么高的恶魔，抡着水泥电线杆当大锤，哗——”连鬓胡行商比划着抡大锤的架势，“总之，什么鸟样儿的都有。当你被吃掉了脑子，你也会加入它们的。不过那时候估计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啦。”
艾虎听得浑身不舒服，一堆穿越之前看过的生化末日片在他脑里慢回放。他可不认为自己是电影主角爱丽丝那样孤身救地球的英雄。事实上就算爱丽丝也没能做到，她救下的那寥寥几个人连两只手都数不满。
听说僵尸南下，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
“这种时候新长江的军队在干屁啊，”孙月忿忿地说，“白吃饭的家伙。每个月都来收税，却不管我们死活！”
何欢稍微持中一点，打圆场说：“至少他们会帮着猎一些村子附近的变异动物吧。辐射蝎和喷火大蚂蚁，还有那些变异野狗。没有他们干这些事儿，咱们出去拾荒也老危险了。”
艾虎不管那小俩口在旁边磨嘴皮子，径直追问连鬓胡行商：“军队到底要怎么办，难道不去抵挡那些僵尸吗？”
“当然不是，”连鬓胡行商摇头，“新长江所有能搜刮出来的部队都在向天水关集结。我们的最高领袖，年轻有为的古烈将军正率领他的精锐卫队在关上亲自坐镇。但我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我们迫切需要所有能拿枪的人加入。大战就在眼前，哪怕多一份力量都是好事儿。事实上，”他打量着艾虎的身板说，“你看上去很精悍，能玩狙击步枪的人想必是个不错的枪手。我想，天水关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人。”
“得了吧，”艾虎直摇头，“我可不想被僵尸吃光脑子。”
“僵尸一旦突破天水关，所有人都无处可逃，”连鬓胡行商努力游说艾虎，“也许你贡献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要打败僵尸，必须靠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力量聚合在一起。”
艾虎仍然摇摇头：“如果我光棍一个，也许会动心的。但现在我有他们，”他指指笑着打闹成一团的何欢跟孙月，“这些都是我朋友，我才不会丢下他们，傻里吧唧地去什么天水关给新长江共和国卖命。说老实话，我又不欠政府的，根本没那义务。倒是你，”他审视连鬓胡行商，“你为什么不去天水关上守着，跑来忽悠我们这些老百姓干啥？你真的是个行商吗？还是什么政府公务员之类的干活？”
连鬓胡行商长时间看着艾虎，忽然笑了：“好吧，也许我真的不适合扮演一个旅行商人，”他掏出一本证件，黑色皮质，上面镶嵌着赤红的镰刀斧头徽章。徽章以非常厚实的金属铸就，长年的摩挲使它铮亮照人，“听说过赤龙军吗？”
赤龙军？这个名词的确有点熟悉，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此时何欢孙月小两口已经停止了打闹，转而关注这边的对话了。“你是说赤龙特种部队？”孙月惊讶地说，“我听说这支部队全军出发去打那些该死的帝国主义走狗，然后一个都没回来。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儿了。你是哪个坟头冒出来的不死英魂啊，大叔？”
“打击帝国主义走狗是事实，但不是全部。赤龙特种部队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只有新生的赤龙军。我、就是一个赤龙军战士。”
艾虎等人都惊到了：“你是赤龙军的人？”
“准确地说，是个文书。这是个内部称呼，你们大概不了解。赤龙军分为一线作战的军士和负责支援的文书。我们各司其职，一起保护着它的旗帜。当然，负责支援并不代表我不能拿枪。必要的时候，我当然勇于向敌人展示自己不亚于一线战士的胆气和枪法。但我的职责更偏重于记录赤龙部队珍贵的战术和科技知识。火种必须传承，直到红旗插遍世界的那一天。这是我的责任，我随时可以为之而牺牲。”
想不到一个活生生的赤龙军成员出现在自己眼前。孙月跟何欢都激动得不行。看艾虎一头雾水，何欢顺便给他普及了一通核战前后的历史。在两百年前的灭世之战中，作为最精锐的秘密突击力量，赤龙特种部队乘核潜艇出击，在美帝大本营的北美西海岸登陆。他们深入敌后，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全部悲壮地牺牲在炸毁美帝黑碉堡——胡佛大坝的突击作战之中。
“你说自己是赤龙军，有什么证据？”
虽然艾虎已经倾向于相信眼前这大叔，但还是想看看更有力的证据。
连鬓胡大叔一笑，哗啦一声脱掉身上穿的牛皮外套，紧接着又脱了裤子。他里面穿着一件奇怪的黑色紧身服，就像一层黑色皮肤，绷得肌肉线条纤毫毕现。别看老人家年纪一把，身上那腱子肉可是刚刚的。孙月不知是慌张还是兴奋地尖叫了一声，躲到何欢背后，从指头缝里猛偷看。
“喂，住手啊，你这暴露狂！”
艾虎差点要拔出冲锋枪了。老家伙以为自己是合金装备4里的SNAKE吗，让你拿证据，结果脱衣服算什么？赤龙军又不是牛郎店，练了一身肌肉也不能拿来当证据吧混蛋！
“少安毋躁，我正要向你们展现自己属于赤龙军精锐的一面。”
连鬓胡大叔打开驮在双头牛背上的货箱，里头很有条理地摆着一些装备。他把那些看起来非常奇特的小玩意逐一安上黑色紧身服的各种插槽。不过三两下，一个风尘仆仆的旅行商人就变成了武装到牙齿的精锐战士。虽然搞不懂那些看起来颇精巧的小玩意到底有什么用，但大叔展示了一支激光手枪，造型绝对威猛。非常粗壮的独角电容，真红涂装，显然属于特别定制。这玩意怎么会拎在一个行商手里？难道这位大叔真是传说中的赤龙特种部队？
“怎么样，少年，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相信了。”艾虎点点头。
连鬓胡大叔一喜：“那么北上加入天水关的事情？”
“门都没有。”
“……”
“现在已经不是振臂一呼就可以要别人去死的年代啦，大叔！”艾虎很不客气地说，“理想啊热血啥的，自从我被大学上完，又被一脚踹进社会以后就已经用完了。现在我嘛，只想找个南风村这样安稳的地方好好生活。谁TM的要来干涉，管它是土匪还是僵尸，一律不客气！”
“有些词我听不太懂，”连鬓胡大叔失望地摇摇头，“但是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好吧，我只希望你能抽时间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毕竟僵尸如果真的攻破天水关，你重视的这个小村在它们面前就像个剥了壳的鸡蛋……无论如何，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随时可以找我谈谈，”他转身牵着双头牛向村里走去，“我在南风客栈租了间房，会住一段时间。”
看着大叔落寞的背影，艾虎颇有感触。也许他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不不，这种想法绝对要不得！艾虎赶紧大摇脑袋，把刚才的一缕念头摇出去。老子不是什么狗屁英雄，他想，也没有必要把这个世界的命运背负到自己身上。谁说穿越就不能打酱油啊，有多大脚穿多大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