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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第3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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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年羹尧怎么都不会待见他, 石咏便也不费那个劲儿去讨好年羹尧了,施施然起身, 来到年羹尧面前, 双手一拱, 淡然地打声招呼:“年大人!”然后便与年羹尧错身而过, 自管自走了。

年羹尧反倒愣住了。他回京已经有一两日,形形色色的官员也见了不少,倒是在是没见过石咏这样大大咧咧的年轻官员, 一点儿都不买他的账。

一时石咏已经走远了, 年羹尧身边一直随侍着的儿子年富忍不住问:“这人是谁啊,竟这样无礼!父亲进京时百官都得跪拜, 他这样一个年轻官员竟然在父亲面前这么拿大?”

年羹尧眼皮一跳, 心想自己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的,竟然看不出石咏身上穿的是从二品的补服。以石咏的年纪, 能做到从二品的官职, 就算他不在六部中, 而是在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当差,也是决计不可小觑的。面对年富这个傻儿子,年羹尧淡淡地道:“算了, 也没有这种说法, 说是在宫中见到上官必定要跪拜的。咱们还有要事,先回府再说!”

年羹尧说毕抬脚就走,年富拉下了几步,颇有些忿忿不平, 嘴里嘟哝,小声道:“要事要事,还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为了那个痨病鬼大哥?”

年富口中的“痨病鬼大哥”,自然就是年熙。两人同父异母,年熙是年羹尧的发妻纳兰氏所生,是嫡长子,年富是继妻所生,年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叫年斌。年羹尧这次立下大功以后,雍正加恩,年熙早就有了爵位,就轮到了年斌承袭。所以年家三个兄弟里,就只有年富一个人身上没有爵位。

年富自己不想着建功立业,偏偏怨上了这位痨病鬼的大哥,觉得要是没有年熙在,他也已经得到恩赏,身上背着爵位了。

这次回京,再见年熙,年富觉得自己哪里有半点不如年熙,偏偏对方早生了几年,又好死不死地终日拖着病体,占着爵位。偏生刚才在年贵妃宫里,贵妃没口子地夸年熙有多么多么好……

石咏在宫中撞见一回年羹尧之后,行动更加小心,便再没单独碰上年羹尧父子。然而朝中关于年羹尧的消息络绎不绝,多半是关于那“年选”的。早些时候“年选”是关于西面数省的官员任用的,渐渐地年羹尧的手也插到了江南来,有不少陕西官员开始到直隶、江苏、浙江一带当官。

因此年羹尧的权势,已经逐渐蔓延到了全国官场,不少省份的紧要位置上都是年羹尧的私人。同时年羹尧也会指使私人,打击异己。

此外,年羹尧进京之后,雍正将全国上下的军政要事都与这一位商议,年羹尧俨然又一位“总理事务大臣”。据说廉亲王在宫里宫外见了年羹尧,都会恭敬行礼,而年羹尧则倨傲不受,屡次径直从廉亲王身边“越过”。

石咏听说这个,知道年羹尧行事实在是太过了。年羹尧固然是将廉亲王允禩当成了夺嫡之争的失败者,可是他却忽视了一点,允禩迄今为止,也还是皇帝的亲兄弟,更何况允禩在文官中的人望,据穆尔泰说,迄今为止,还无人能及。年羹尧藐视允禩,无形当中在百官心中又被减了分。

自从年羹尧进京,石咏就时常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这令他每每约束自己,更加谨言慎行。岂料即便如此,事情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找到他头上来。

这日石咏等到暮色已浓的时候,才匆匆从南书房出来,要赶回椿树胡同去。他想起这日石喻正好在景山官学,于是特地骑马绕路去官学那里,看看石喻在不在。若是能赶上哥儿两个一道回家,石咏正好有功夫关心关心石喻如今备考备得如何了。

岂料石咏刚到景山官学门口,忽见石喻背着一人从官学中冲出来,见到石咏,大叫一声:“大哥,快救命!”

石咏一抬头,只见石喻背上背着一人,面如金纸,口角俱是鲜血,辨清面貌,正是年熙。他见情势紧急,当即从马背上探出身体,从石喻背上接过年熙,将他横放在马鞍跟前。石咏对弟弟说:“我快马送年熙去同仁堂,你随后赶来!”

石喻大声应下。石咏已经催动座下坐骑,马儿扬起四蹄,立即奔向正阳门。同仁堂就在正阳门外不远。石咏径直奔至同仁堂门口,同仁堂立即有伙计奔出来,一个帮石咏牵住马,一个帮石咏将马背上的年熙放下来。石咏飞身下马,与伙计一边一个,扶着年熙就往里冲。

同仁堂自从得了供奉清宫御药房用药,独办官药之后,规模扩大了很多,不再只是过去一间小小的药铺。而乐凤鸣以下,又聘了好几位大夫,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坐堂诊治不同的病患。

听说是石咏亲自过来,乐凤鸣赶紧出来迎接,见到年熙的样子,也吓了一大跳,挽了袖子就给年熙把脉。石咏则紧紧盯着乐凤鸣,半日,乐凤鸣露出疑惑的神色,道:“怎么这年轻人像是……像是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

石咏面色古怪,心里想象年熙那等温和性子:年熙也会生气?开玩笑!

乐凤鸣不敢怠慢,赶紧又请了一名一向在同仁堂里坐堂的老大夫过来替年熙诊脉,这时年熙已经幽幽醒来,见到石咏满头是汗,一脸焦急地望着他,年熙只能微微点头示意,随即无力地闭上眼。

“这年轻人吐血晕倒,确实是急怒攻心所致。血不归经,倒没有什么大碍!”老大夫拈着颏下雪白的胡须,皱紧了眉头,“可是……”

乐凤鸣也从旁对石咏说:“这少年人吐血晕倒并不碍事,但是他本身病势已沉,恐怕……寿数上头,会有碍!”

石咏无言,只能道一声:“有劳了乐大夫了!”乐凤鸣便命人去烫黄酒,取山羊血黎洞丸来。一时同仁堂里的药童动作飞快,已经烫了酒将药丸花开,一点点喂年熙服下。

这时候石喻方才赶到同仁堂,他额头上全是汗,进来便给兄长递来一个询问的眼光。石咏点点头示意暂且无事了,随后便与弟弟来到药房一侧,悄声问起,想知道年熙究竟为什么会“急怒攻心”。

“师兄的三弟过来景山官学,找师兄挑衅,师兄几次三番都忍下了,没有理他,那人偏偏就不肯罢手,一再辱骂,诅咒师兄命不久长,话里好像还辱及了年家老太爷和大老爷。”

“真是年熙的兄弟如此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石咏听着直跺脚。

早先年羹尧刚刚获得青海大捷的时候,石咏心里还对此人存了些佩服,认为年羹尧的确有两把刷子。但是此刻石咏已经彻底对年羹尧反胃了——如此家教,教出老这样目无尊长的东西,那年羹尧也不是什么好鸟。

“二弟,你听我说,”石咏对石喻说,“你先回家去,告诉家里人,我晚一点回家,先把年公子这里的事处置了,然后再回去。你晚间且自好好温书……”

石喻却摇头道:“大哥,师兄曾帮我良多,如今他落难,我若是弃他不顾,就算将来能金榜高中,又如何?我还是个人吗?”

石咏听了弟弟的话,再不啰嗦什么了,直接一点头:“好!咱们来合计合计,这事该怎么处置。”

石喻说:“先得寻个妥当的地方,让师兄能够好好疗疾休养,不会被年斌年富他们两个扰到的。”

石咏一皱眉头,道:“是,这事要紧,但这事也挺难。”

他心里一家一家地盘算过来,年熙的娘家纳兰氏,在昔年权相明珠倒了的时候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年熙实在是没有母族的人可以依靠,否则也不会被继母所出的两个弟弟排挤到今天这份田地了。除此之外,年羹尧的兄长年希尧眼下不在京中,年羹尧的父亲老臣年遐龄在京里,前阵子还以年羹尧平叛之功加封了一等公,加太傅。但是年遐龄已经老迈,这么些年来也从未能令两个孙子有所收敛,所以石咏对这位老爷子也不大放心。

可若是其他人家,如他所熟识的庄亲王府、忠勇伯府、老尚书府……这几家人家固然会看在他石咏的面子上,接纳年熙,可是谁能保证之后不会遭到年羹尧的报复呢?

眼下年羹尧气焰喧天,随便文武百官,总督大员,都无奈拜倒在他面前,甚至连宗室王公,也有甘愿在年羹尧面前低头的。将这些人家中的任何一家拖下水,都非常不地道,石咏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草率行事。

那边年熙早已醒得双眸炯炯。他服了药,心里一片平和,知道自己命不久长,若是一味麻烦石家兄弟,又如何过意得去,于是他请人寻来石喻,谢过今日救助寻医之德,但也请石喻不要再插手,只雇一辆车送他回年府就好。

“祖父想必会有安排!”年熙服了药之后,两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并且咳嗽不止,看着就令人揪心。石喻担心不已,扭头望着兄长,不敢答应。

岂料石咏这时候有主意了,当即对年熙道:“年大公子,请问你家中是否有贴身服侍的人,能够挪出来跑腿服侍你的?”

年熙点点头,道:“一个小厮,一个粗使丫头。都在年宅。”

石咏便道:“我有这么一个主意,大公子您且听着合适不合适。”

他这其实也是利用了“职务之便”,才想起来的这么个主意。石咏曾是内务府营造司的郎中,到现在都还兼管着那里的差事,因此知道,敕建怡亲王府已经竣工,怡亲王十三阿哥家中人口并不算多,如今已经轻轻巧巧地搬到了新王府里去。而旧府邸如今暂时空着,依旧有些人时常打扫,只需略收拾一二,就能住人。而且那里的好处是,院子不大,独门独户,即便小住一阵,也不会扰着旁人——

最要紧的是,若说京里还有一名臣工是年羹尧不敢惹的,此人必定是十三阿哥无疑。自从雍正登基以来,对于十三阿哥的恩宠,从未有一日断过。石咏又假想了一回十三阿哥的性格,觉得暂时收容年熙,对于这一位而言,应当不在话下。

“我是想,大公子先在金鱼胡同住一阵,那里独门独院,正好供大公子养病。年老太爷那里,我可以去打一声招呼,并将公子身边的人都带出来。大公子觉得这样如何?”

年熙听了便沉默不语,石喻在一旁则大声相劝:“师兄,别在犹豫了。你在外清清静静地养上几日,免得与家人相见,也免得起纷争。待到年大人离京,你再回家,不也是一样?”

年熙知道自己归家之后,老爷子年遐龄少不得也要为自己寻医问药,也会去与年富理论,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自己操劳,倒不如就此清清静静地在外休养一阵,息事宁人。于是年熙挣扎着起来,冲石咏拱手执礼,道:“如此,有劳石兄了!”

听见年熙如此说,石咏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连忙请同仁堂的伙计出门,代为雇了一辆大车,载了年熙,往金鱼胡同去。

他带人去叨扰十三阿哥,无论如何都要与人先打声招呼。他们兄弟一行人抵达金鱼胡同的时候,十三阿哥还在宫中没有回来。石咏等人又多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十三阿哥归家。

十三阿哥只将石咏兄弟两个当自家子侄,没有见外,一面自己坐在炕桌旁吃饭,一面听石咏说了前因后果,听了石咏的请求,一个字没有多说,默默地点了点头,便吩咐管家开了旧院子,略略洒扫,便安排年熙去住。

石咏颇为过意不去,只道:“姑父,小婿过来之时并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此事,年大公子的意思也是不会张扬,盼着不会给姑父惹来麻烦……”

岂料十三阿哥一抬头止住他的话,冷然道:“我允祥什么时候怕过这种‘麻烦’了?茂行,你近来做事,也免不了忒小心。”

石咏与弟弟石喻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没说话。

岳钟琪为石宏武请封,结果被年羹尧将名字划掉的事,已经渐渐传开。石喻也早就听说了。据石咏从旁观察,石喻对他那位亲爹的态度已经渐渐软化。毕竟石宏武是为了坚持自己心中的“正理”,同时也是为了王氏与石喻,才开罪了孟逢时与年羹尧。石喻少不了对这位亲爹有一点新的认识。

十三阿哥一看这情形,便明白了,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有苦衷,这我也能明白!年亮工在京中的这些时日,你们能避则避,实在避不过了,便来寻我,我来给你们出头。”

石咏与石喻闻言大喜,一起拜谢。

当夜他们便安排年熙在金鱼胡同的旧院子里歇下,并请了怡亲王府的管家安排人给年熙煎药调理。考虑到年熙的家人那里也要打声招呼,石咏便亲自去年家给年遐龄年老爷子递话,说是年熙谈诗文与人谈得投契,打算在外暂住几日。而且石咏还将年熙一贯贴身服侍的小厮和丫鬟也讨了出来,一并送到金鱼胡同去。从此年熙在那里,可以清净养病。石喻则会每日去金鱼胡同探视年熙一次,与年熙谈谈时事诗文,偶尔手谈一局。年熙的情形,便渐渐转好。

然而石咏的情形却没那么好,尽管他已经尽量小心,可是在南书房走动,少不了遇上年羹尧。这日他便被年羹尧当面拦住,对方冷森森地冒了一句:“石大人!”

石咏依旧是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满脸笑嘻嘻,冲年羹尧拱了拱手:“年大人好,卑职还有要务要忙,恕不奉陪。”说毕转身就要走,岂料年羹尧在他身后突然一声厉喝:“站住!”

石咏面上一副茫然,转过来望着年羹尧,似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挠了挠后脑,问:“年大人,这是在叫我么?”

他面上天然一片懵懂纯良,年羹尧见了也是一怔,实在没想到这年轻人是这样的——这世上的官员一概都对他敬畏有加,唯独此人是这种态度,莫不会……真的是个呆子吧!

“石大人莫要装蒜!”年羹尧转眼便想明白了,呆子能做到侍郎的官职,能在南书房行走?“犬子年熙日前失踪,不知去向。本官四处查问过,知道年熙失踪之前一直与令弟石喻在一处,因此本官想要请问,石大人……小犬究竟何处去了?”

石咏眼光一偏,越过年羹尧的肩,见到年羹尧背后的年富,双眼微微一眯,眼中登时有些厉色,年富便有些心虚,往年羹尧背后一缩。

年羹尧却是在千军万马中历练出来的角色,唇角冷然一挑,望着石咏,语带威吓:“年熙身子骨一向不结实,贵妃也是最惦记着他的,若是年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官少不得唯你是问!”

“亮工!”石咏背后响起十三阿哥的声音。

“怡亲王!”见到十三阿哥,年羹尧与年富也多少收去了倨傲,纷纷躬身见礼。

“令郎年熙,前日拜访亲王府,与本王手谈了一局。本王对他甚是喜爱,左右无事,便留他小住几日。”十三阿哥来到石咏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处,口气一直是淡淡的,“只是没想到,亮工公务繁忙,竟直到今日,才想起来查问令郎的下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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