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穿透紧紧关闭的玻璃窗，狠狠刺入大胡子校长的耳朵。眼见着形势越来越严峻，他最近吃不好饭睡不着觉，原本浓密的胡子被揪成一缕一缕，破毡子似得黏在一起。
“校长，有个学生找您。”秘术推开虚掩的门。
“你看我哪有时间！”大胡子校长摔打着手上厚厚一沓学生请愿书，咆哮道：“有事让他找自己导员去！”
“他说代表抗议的学生来找您谈判。”秘书缩缩脖子，小声说道。
“不是已经提交请愿书了吗？”大胡子校长嘀咕着，一听是抗议的学生就满脑门子的官司，摆摆手无奈道：“算了，让他进来吧。”
秘书转身离去，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个胖乎乎的学生。大胡子校长对这小胖子有印象，新学期动员会的时候他曾经误闯会场，明明只是个大一新生，居然敢公然和学校对抗，真该好好教训教训。
“简直胡闹！”大胡子校长让秘书关好门，板起脸呵斥道：“学生首先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搞什么示威游行？你知不知道非法集会、游行、示威是触犯法律，要入刑的！”
“万一控制不住，闹出群体事件，你哭都来不及！”大胡子校长先声夺人，声音越来越大：“开除学籍、刑事拘留，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朱六点后退两步避开喷涌而出的吐沫星子，趁大胡子校长换气的功夫连忙插嘴道：“校长您听我说，游行不是我组织的，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好学生，连参加都没参加。”
“那你说要代表抗议学生谈判？”大胡子校长愣了一下。
朱六点嘿嘿一笑：“您老人家日理万机，我不这么说哪能见着您啊。”
大胡子校长脸色阴沉，一言不合就要赶人，朱六点连忙解释：“我来见您不是代表抗议的学生，而是有个解决问题的方案想向您汇报。”
“这是学校要考虑的问题，你一个学生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就别掺和了。”大胡子校长可不认为一个新生能有什么好办法，随便应付着。
朱六点对校长的态度结果早有预料，他不急不恼，目光灼灼的看着大胡子校长的办公桌，缓缓道：“我知道您的难处，不是学校不想让食堂恢复营业，只是现在有几个难题摆在您的面前，第一是食药局的停业整顿还没解决，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的承包商不多。”
小胖子居然真说到点子上了。大胡子校长有些诧异，也被勾起一点兴趣，追问道：“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现在只有三个承包商对食堂感兴趣，但由于要打点食药局，都认为成本太高，而且知道竞争对手不多，想趁火打劫。”朱六点越说越顺溜：“他们想提高饭菜定价，或者压低承包缴费，您却担心这样会被认为收了承包商的好处，毕竟学校食堂是块肥肉，无论侵占学生利益还是让承包商占学校的便宜，都难免惹人口舌。”
一番话下来大胡子校长已是无比震惊，他得胡子上下抖动着，激动的大声吼道：“我胡旭扬行的正坐的直，一切为了学校和学生着想，不怕那些风言风语！
”
朱六点敢孤身来到校长室，当然不是打无把握的仗。在大胡子校长不知不觉中，已经无数次与天罡擦肩而过，心中所思所想，苦恼和畏惧，都被人牢牢掌握在手心。
来访之前的晚上，朱六点又在夜深人静之际做了一个前期调研，把校长案头的承包商资料和请愿书翻了个遍，里面的内容背得比校长自己还熟稔。
“我当然相信您的人品，可瓜田李下不可不小心，您恰好处在这个位置，食堂给哪个承包商都不合适。”朱六点嘴角上扬，笑容和煦：“我这有套方案，要不您看看合不合适？”
大胡子校长接过那本厚厚的方案，有些挠头，不过抱着病急乱投医的态度，还是快速翻阅起来。
出自林峰的方案拿来之前做了些修改，按朱六点的要求把美食社团申请活动场地，更改为勤工俭学利用学校食堂打工的可行性分析，一下从跟学校提要求变成帮学校排忧解难，林峰边修改边夸朱六点老奸巨猾，卑鄙猥琐，脸皮厚比城墙。
朱六点欣然接受，他觉得自己受老齐头潜移默化，越来越像个结果论者。
大胡子校长浏览一遍方案之后，抬头看向朱六点：“这方案你写的？”
“群策群力。”朱六点笑着答道。
“想法倒是不错。”校长沉吟片刻“可有几个问题考虑的不是很周全。”
对于校长的疑虑，朱六点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事没办法诉诸纸面。
他不等校长发问，抢先答道：“食药局的停业整顿三天内搞定，而且绝不会只做表面工作坑害同学，保证还给同学们一个窗明几净干净卫生的食堂。”
“停业整顿，可不是说你把卫生打扫干净就能解除的，要是那么简单，我这门早就被食堂承包商挤爆了。”校长可不觉得一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学生，能轻易解决那些社会关系复杂的承包商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只当是年轻人无知无畏：“而且食堂清洁的工作量可不小，学校也问过保洁公司，没万八千的下不来。”
“我相信咱们学校不差这万八千块钱，之前您不肯出钱清洁，不过是怕承包商占便宜您会落人口舌，可按我的方案，学校自营食堂，就不存在这个问题。”能占便宜的事朱六点绝不含糊，果断把清洁成本推给学校：“只要学校把食堂弄得干干净净的，食药局那边您就安心等着看结果。”
大胡子校长捋着胡子，越琢磨越觉得这小胖子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精明得紧。
方案里说的很好，学校自营食堂，工作人员全是勤工俭学的学生，既能让食堂开门解决示威游行，又能解决勤工俭学部无处给困难学生找岗位的窘境，还能避开和承包商的瓜葛，可谓一举多得。
但事情有这么简单吗？大胡子校长好歹也吃了五十多年咸盐，虽然不能说比胖子朱六点吃的饭多，但还是在厚厚一沓方案中发现了几处猫腻。
“学校自营食堂，委托美食社团全权负责厨房事宜，说的倒挺委婉。”大胡子校长翻开一页，手指点在纸面上，冷笑道:“不就是要不以承包为名，但
顶着学校的外壳行承包之实吗？”
“不交一分钱承包费不说，出了事还有学校顶着，连打扫个卫生都不肯自己出钱，这买卖一本万利，小算盘打的不错啊。”不待朱六点解释，校长再次发难，音调越拔越高，到最后已经是大声呵斥:“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贪心，可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透吗！”
朱六点面对激动得胡子都在冒烟的校长，却是面不红心不跳，圆圆的脸上依旧笑容可掬，等他骂累了才接过话头:“我能理解校长您的担心，但我希望您能相信，我提出这些并非为了一己私利。”
“哼，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大胡子校长端起茶缸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挥手驱赶这个自以为是的胖子：“出去，如果港体大有品行考察，我一定把你赶出校园。”
“您别急着盖棺定论，那方案上有些东西没有写。”朱六点语气平缓，丝毫不受校长影响：“美食社团代管食堂后，所有贫困学生可以免费用餐，食堂饭菜价格按照各项成本按月调整，争取做到零利润经营，如果最后略有盈余，就作为美食社团活动经费，我朱六点不贪占一分一毫，如果最后亏损，由我朱六点承担。同时我也诚邀学校派老师监督我们的收支账目。”
“你说的是真的？”大胡子校长一脸的不敢相信：“口说无凭，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悔？”
“学校委托美食社团管理食堂，不也是口头承诺？”朱六点反问道：“学校难道不是随时可以收回权限吗？”
好像有些道理。校长沉吟半晌，疑惑道：“你费这么大的劲，不想赚钱图的是什么？可别说为学校排忧解难之类的废话。”
“实话实说，一是给社团找个活动场所，二是我自己也指望着食堂开伙呢，天天在外面吃谁吃的起？”朱六点满脸诚恳，话锋一转道：“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今年报贫困生的时候能不能优先考虑考虑我？我家负债累累，我爹又没有经济来源，绝对比百分之九十的贫困生还贫困啊。”
刚才还大义凛然赔钱也要办食堂，这会儿又盯上贫困生指标，校长哭笑不得，自动过滤掉朱六点的这个‘不情之请’，问道：“你真没别的目的？”
“真没有。”朱六点一摊手：“您还是尽快决定吧，我去找食药局解除停业整顿也得两三天，下面绝食那几个学生眼看可要饿死了。”
这是一边承诺一边示威啊，如果我不答应，停业整顿是不是就没法解除了？校长对朱六点的意思心知肚明，可眼下消弭学生抗议是重中之重，暂时又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而且按他所说学校并没有失去对食堂的掌控，既然如此，何不试一试呢？
“好，我原则上同意，但这件事得校党组研究之后再确定。”大胡子校长下定决心，看着朱六点：“你要是真能履行承诺，让食堂真正为学生服务，我亲自给你颁发奖状！”
“贫困生更喜欢奖金。”朱六点知道事情已经办妥，玩笑一句准备起身告辞，这是秘书敲门进来，手中捧着一个蓝色文件夹：“校长，天风集团的计划书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