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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后宫叫德妃.6_第二章 儿媳的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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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太后宣召岚琪几人到宁寿宫,说一家子聚聚。她是看着荣宪公主长大的,如今一个个都要嫁出去,心里舍不得,今天一直搂着温宪在身边,毕竟五公主是她一手带大的孙女,感情更加深厚。

岚琪看在眼里,忽然明白当年玄烨的安排。他竟是早早就看到了这一切,知道太后若是抚养温宪,将来一定不肯放手,他就能以安慰太后的名义,把他们的女儿留在京城。

想到这些,岚琪不禁心中暖融融的。十几年来,指点江山、分身无暇的他,却对自己的每一件事,都体贴入微。

“荣宪出嫁引辇的命妇可都选定了?”太后突然问,说着就喊岚琪,“把岚瑛叫上吧,她是有福气的。”

岚琪一时没听见,荣妃推了推她,在她耳畔轻声说:“太后让你把岚瑛叫进宫,到那天陪荣宪随从离宫。”

岚琪忙道:“她年纪轻,只怕不合适。”

“她如今身份尊贵,和年纪有什么相干?明儿就传话告诉她,让族里的长辈教教她那天该怎么做。”太后笑悠悠地说着,“我惦记她的大胖小子,她也不抱进宫来叫我瞧一瞧。”

太后言笑,众人殷勤附和,却不乏有人心中感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她乌雅氏不过是小门小户,如今因为德妃的荣光,一家子都跟着脸上贴金。宫中妃嫔家里的女眷何其多,也没见谁有德妃的妹妹这样受宠。

这晚自宁寿宫散了,岚琪回永和宫时,有乾清宫太监跑来说皇上夜里要过来歇一歇,这话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岚琪知道边上的人心里都不好受。可这份不好受又与从前不同,从前是她永和宫专房专宠,一个月少说十来天都在身边。可如今皇帝身边伺候的都是新宠,来永和宫也是数得过来的,可正因为难得几次眷顾旁人,全落在她身上,她就又成了众矢之的。

四阿哥随母亲同行,温宪留在皇祖母那儿,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因为都有些咳嗽,没带出门,小宸儿玩累了,已经伏在他肩头睡着,岚琪一直问儿子:“抱不抱得动?别伤了胳膊,回头还要写字打战。”

胤禛说没事,稍稍调整了姿势,妹妹在肩头梦呓了几声,又睡过去了。做哥哥的不禁说:“女孩儿多可爱。儿子固然重要,可总会有儿子的,为什么要那么着急?”

岚琪听这话没头没脑的,看着儿子,胤禛自言自语似的说:“侧福晋这些日子挺折腾的,毓庆宫时常有太医出入,我听底下几个宫女、太监说,侧福晋是要太医帮她得子。”

岚琪奇道:“还有这样的事?”

四阿哥点头,无奈地问母亲:“额娘,生男生女是太医可以左右的吗?”

岚琪笑道:“回头自然有人教你,额娘可不想对你说那些话。”又温柔地说:“你放心,只要你府里好好的,额娘什么都不在乎。”

胤禛道:“我自然没担心过额娘,只是毓溪身子不大好,将来怕她自己着急。额娘,您要帮我劝着她一些。”

岚琪酸溜溜地嗔怪儿子:“闹了半天,就没额娘什么事?”

母子俩说说笑笑回永和宫,胤禛直接把妹妹抱去承乾宫。岚琪才进门,后头就说圣驾到了。她又折回身来,但见皇帝疲倦地从轿子上下来,似乎哪儿不舒服,罕见地要搀扶着梁公公的手,缓缓走近时,显然是硬撑着精神说:“有没有耽误你陪太后?”

“是已经散了的,臣妾刚进门呢。”岚琪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玄烨,小心翼翼地把皇帝搀扶进殿阁。一进屋子,玄烨就卸下了伪装的精神,伏在炕上连声:“腰直不起来了,给我揉一揉。”

梁公公似乎怕德妃娘娘误会什么,尴尬地笑着,轻声对岚琪解释:“皇上在多伦诺尔骑马时闪着腰,当时没在意,回来后贪凉睡了一回竹席,太医说是受寒发了伤,这几天很不利索。”

岚琪尽心为他疗伤,劝他要小心保养。玄烨却道,并非特地跑来只让岚琪照顾疗伤,还有要紧的事说:一则是章佳氏抚养小公主,她仅是个答应,终归不合乎规矩;再者,平妃的死,至今仍旧有人试探查明真相,德妃和章答应是当事人,只有皇帝对她们更好,外人才能知难而退。

而皇帝对德妃的恩宠已经不必多言,对章答应则还有许多事可以做,比如她那么多年没动过的位分,作为生育三个孩子的人,晋一晋位分合情合理。再有一件事,过了十月,孝懿皇后孝期满二十七个月,四阿哥的婚礼就可以举行。三阿哥年上也指了婚,玄烨就让岚琪与荣妃商议,在十一二月里挑个黄道吉日,让他们一道成婚。

岚琪只是玩笑说:“虽是喜上加喜,可臣妾原还想着,要给胤禛操办隆重的婚礼,那必然是孝懿皇后的心愿。现下兄弟俩一起,虽然热闹,但总有几分对付的感觉。”

玄烨问:“你自己怎么想?”

岚琪摇头:“只想着皇后娘娘会如何希望,自己没考虑过,现在也弄不明白,到底是谁的愿望了。”

“那就照规矩办,盛大的婚礼又如何?要紧的是小两口能不能相伴长久,朕的阿玛就是最好的例证。”皇帝苦笑,“朕如今,也敢指责先帝的不是了。”

“这话外头去可不能说。”岚琪倒是很正经。

“早年皇后还在时,朕就想到时候胤禛的婚礼一定会被她举办得铺张奢华,又不知道怎么劝她好。没想到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走了。”玄烨眼底有淡淡的悲伤,“如今倒是好办了,对你说道理不费劲。你听朕的,婚礼一切照规矩办,不必过分节俭,合乎规矩,不失礼于人前就好。”

岚琪应道:“臣妾听皇上的。”

玄烨的眼中滑过难以捉摸的意味:“毓庆宫还未立太子妃,最隆重的婚礼,当然是要给太子。胤禛的婚礼若太铺张扎眼,会给他惹麻烦。”

牵扯到太子,岚琪便不再说什么了。玄烨知她慧心善悟,两人彼此会意,这件事便到这里。

再入睡时,岚琪也脱了衣裳陪在他身边。之前自己闪了腰不能动,玄烨在她身旁没少欺负人,这回换一换,她暧昧地痴痴笑着:“前些日子想你来,现下人来了,却不能了。”

玄烨哪里能忍,咬牙说:“朕很快就能好。”

隔天上午,岚琪在景阳宫里与荣妃拟定此番晋升的名单。内务府送来几个封号,岚琪与荣妃一道为章答应选了个“敏”字,等荣宪公主出嫁时,章答应就是敏常在了。

之后岚琪亲自到乾清宫复命,皇帝说“敏”字极好,更告诉她已派人让阿灵阿将岚瑛母子送进宫。

岚琪听说妹妹要进宫,自然欣喜万分,兴奋了一整夜,隔天清早就跑去宁寿宫等妹妹。可是妹妹抱着孩子来到太后面前行礼后,却道:“臣妾想再至咸福宫请安,让贵妃娘娘也看这孩子一眼,贵妃娘娘毕竟是孩子的亲姑妈。”

太后感慨岚瑛心善,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又怕痴痴呆呆的贵妃会伤人,命岚琪一同前往。这也让姐妹俩有了独处的机会,岚琪一路抱着她的小外甥爱不释手,一直念叨着:“额娘与我说,孩子和你小时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也记不得你小时候什么模样了,可这眼睛鼻子,真是像我们的阿玛。”

岚瑛笑道:“他们家的人,都说和阿灵阿一个样儿。”

岚琪则细细打量她说:“你这不是清减了许多,哪里见胖?你就是有儿万事足,懒得进宫看我。”

妹妹甜甜地笑着:“姐姐,有了孩子真是大不同,明明小孩子都一样,可自己的骨肉抱在怀里,心里的感觉真是不同的。”

做姐姐的嘲笑她大惊小怪,随口便问:“你来看看贵妃就好,为什么抱着孩子来?”

此刻已近咸福宫,岚瑛从姐姐怀里抱过孩子,望了望那座殿阁,轻声道:“如果她知道我和阿灵阿有孩子了,会不会精神好些,不再疯疯癫癫?好好的一个人,弄成这样,姐姐,你说她这辈子还能好吗?”

照岚瑛的愿望,竟还希望温贵妃能有一日恢复神思,可当她们进咸福宫见到贵妃时,都着实吓了一跳。贵妃不知怎么病倒了,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两天缠绵病榻,十分虚弱。岚琪质问冬云为什么不上报,冬云三缄其口,没有回答,直叫岚琪心中生疑。

因贵妃有病,岚瑛也不敢轻易把孩子抱到病榻前,隔着窗告诉贵妃,她和阿灵阿有儿子了。小家伙“咿咿呀呀”发出几声,时而又欢喜地大笑,天籁般传进门。岚琪站在榻前看到温贵妃望着窗外露出好奇的神情,渐渐地,竟从眼角滑下泪水。冬云伏在床边告诉主子,这是她的小侄儿,温贵妃痴痴地重复了几遍“小侄儿”,又笑了。

岚琪看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想到还养在宁寿宫的十阿哥,但太后无心让十阿哥来接触疯了的亲娘,岚琪也不好开口,只能让他们母子生生分离。好在觉禅贵人曾安抚她,说温贵妃对孩子,真是一向没什么感情,可怜的是十阿哥,温贵妃现在见不见也无所谓了。

可温贵妃虽然疯了,但也容不得被人亏待。岚琪很在意为什么贵妃病了冬云不上报。她只是近来忙碌些疏忽了咸福宫,就又有这样的事,之前宜妃当家时还短过咸福宫的用度,现在指不定也有这样的事,只是冬云不说。

这日夜里,岚琪将冬云召来问她一些细微的事。她的本意并非探求什么“真相”,只是想了解贵妃近日有没有被人欺负,不知怎么触动了冬云的伤心处,本来站着的人忽然跪下,哭道:“您可知道,贵妃娘娘她为什么会痴呆?”

温贵妃的病并不可怕,只是前几天贪凉染了风寒,可冬云没有报上来,便是她的错。而她一向坚强,比现在更糟的境遇她都能护着自家主子挺过来,岚琪不得不奇怪冬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发沉。

冬云瘫软在地上,方才一阵冲动后,现在好像又在顾忌什么不愿说了,眼泪不断地落下,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好半天,还是岚琪先开口说:“你说吧,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娘娘……”冬云泪眼迷蒙,犹豫许久终于道,“奴婢前阵子才发现,太医院一直给主子喝的药不是治疯病,反而是越喝越疯,从那年开始就没有断过。主子从最初的情绪激动无法控制,到后来变本加厉的疯癫,直到现在的痴傻,全是因为吃了那些药,是那些药一天天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岚琪心寒至极,算是她聪明,还是现实明摆着不用费心去想?冬云这番话之后,她就猜到,能在宫里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且延续了那么久,并躲过所有人的耳目,这样的人,还能有哪一个?

冬云伏地哭道:“娘娘,皇上他不给主子活路,是皇上啊……”

那两个字钻入耳朵,岚琪直觉得浑身发抖,一手紧紧地捂着胸口,没想到真的听冬云说出口,她还是无法接受。对于自己猜想的结果,哪怕有那么一丝希望,她也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苏麻喇嬷嬷曾对她说,接手了六宫的事,会看到这紫禁城里最丑恶的一切。她怎么觉得,自己是在不断地认识到皇帝冷酷无情的一面,让一直沉浸在帝王温柔体贴中的自己,真正看清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娘娘,奴婢不敢再找太医,奴婢怕再找太医,主子的病会越来越重。奴婢什么都做不了,只想最后为主子多延续几年的性命。”冬云哭泣着,她对钮祜禄一家的忠心,真的天地可鉴。

岚琪努力让自己冷静,定下心神问:“这件事,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钮祜禄家的人呢?”

冬云摇头,说她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不敢对任何人声张,毕竟若是旁人下的手,她还能找德妃甚至找皇上做主保护贵妃,可是皇帝下的手,她还能去找谁?

“你该明白,若是被更多的人知道,你和贵妃娘娘都活不了。”岚琪起身来,亲手搀扶冬云,语重心长地叮嘱她,“现在你能做的,是好好继续守护贵妃娘娘,那些药送来了你就处理,不要被谁发现,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会另派太医去治疗娘娘的风寒,不要害怕。”

冬云知道德妃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自己也不敢惹怒皇帝搭上性命。岚琪最后还叮嘱她,千万不要告诉岚瑛这件事,她知道冬云忠于钮祜禄家,可这种事知不知道结果都一样,她的妹妹无比崇拜着她的姐夫,她不想皇帝在岚瑛心里留下那么残酷无情的印象。

转眼已是荣宪出嫁的日子,皇室嫁公主已是第二回,但纯禧公主毕竟不是亲生女,荣宪公主这一次的婚礼,显然比上回大公主出嫁要隆重得多。命妇入宫为公主引辇随行,岚瑛因太后邀请也在其列。说是要品级尊贵,上有双亲下有儿女的才有资格,岚瑛今年刚生了大胖小子

,是新鲜烫手的福气。

公主在乾清宫、宁寿宫行礼后,便往景阳宫来。荣宪走到门前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住了十几年的殿阁,这一刻不知为何陌生起来。

门里有倩影跑出,亭亭玉立的五公主穿着一身吉服来迎姐姐,却是一头扑在她的怀里。荣宪公主被撞得往后跌了几步,喜娘们忙拥簇上来搀扶,都笑着说:“公主就要进门向荣妃娘娘行礼,不能耽误出宫的时辰。”

荣宪没有太在意,站稳后摸摸妹妹的脑袋道:“怎么现在来撒娇?你呀,往后可要乖一些,你是大姑娘了。不要总和你四姐吵架,你三姐可没能耐劝架的,别欺负她,也别欺负妹妹们,小宸儿那么乖,不要带坏她。听见了吗?”

“姐姐不要走。”温宪憋了半天,却哭着说了这么一句。

但见德妃从门里出来,见女儿果然在这里耽误荣宪进门,便上来拉开她,然后将荣宪的衣衫理一理,温柔地说:“进去吧,你额娘在等你了。”

荣宪含泪点头,却又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掉眼泪的妹妹,这才跟着喜娘嬷嬷往景阳宫门里走。岚琪拉着女儿立在一旁,拿过荣宪给她的帕子,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笑悠悠道:“你不是跟额娘说,将来也要嫁去远方吗,这会儿又舍不得你姐姐了?”

温宪却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那样兴奋过,此刻只知分离的伤感,软软地伏在母亲肩头上撒娇,呜咽着:“我不要,我要留在额娘身边。”

岚琪对女儿比了个嘘声,让她安静,小声地说:“今天是姐姐出嫁的好日子,只有姐姐可以掉眼泪,你不能哭,回头额娘再跟你说道理。”将女儿亲了亲,在她耳边哄道:“温宪哪儿都不去,一直陪着额娘可好?”

小姑娘呜咽着答应,软软的,不似平日那样霸道刁蛮,越大越有几分女儿家的模样。岚琪自然喜欢又心疼,挽着她的手进门,说,别错过了荣宪姐姐的好时辰。

景阳宫正殿里,荣妃身着朝服端坐上首,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今日一朝出嫁,京城里的规矩礼仪都作罢,她就要远赴草原,此生不知还能见几回。想到这些,荣妃禁不住悲从中来,看着女儿在面前行大礼,眼泪夺眶而出。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但这样的光景往后会越来越多。岚琪看到布贵人在一旁含着眼泪,她知道明年兴许就轮到端静了,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女儿,轮到温宪还有几年?

再往后,姑娘们出嫁,儿子们娶了福晋都离宫安家,过个十来年,宫里能叽叽喳喳吵闹的孩子越来越少,又要变回从前清冷的模样。女人们一旦连孩子都离了,漫长的岁月要如何打发?平头百姓家里还能弄孙为乐,可宫里头哪儿能那么随便带着孙子孙女?这高墙里明明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过着比谁都身不由己的日子。

荣宪公主婚礼之后,七月是孝懿皇后的二周年祭。皇后忌日那天,皇帝下旨称,皇后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四阿哥成家立业,而今孝期将满二十七个月,让四阿哥早日成婚,才是对皇后最好的悼念。故而拟定十一月初三,为三阿哥、四阿哥一同举行婚礼,而四阿哥的福晋人选,毫无悬念就是乌拉那拉家的女儿。

因时间仓促,内务府尚未在宫外为阿哥们选建宅邸,四阿哥和三阿哥成婚后,便要暂留宫中,待宫外宅邸落成,再先后搬出去。

这样的旨意一下,六宫纷纷前来贺喜荣妃、德妃即将迎娶儿媳。热闹一阵后,岚琪独自站在殿内,看着铺满桌椅的礼物发呆。环春几人收拾了一些再来时,瞧见主子站着不动,都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一笔一笔都记着了,将来不怕还不清人情。”

岚琪却摇头:“我在想,若是皇后娘娘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

几人一时都不语。岚琪语带悲伤:“昔日大阿哥成亲,皇上还让她以皇后之尊陪驾接受大阿哥的叩拜,没想到她真的成了皇后,却没福气堂堂正正坐在乾清宫受儿子的礼。”

环春忙劝:“主子,这话您可说不得,四阿哥听见了该多伤心,好容易这两年淡了些,别再勾起四阿哥的痛来。”

岚琪叹息:“我是心里感激她全心全意对我的儿子。”

自然,伤感之后,岚琪还是满心憧憬着儿子未来的人生。夜里四阿哥从毓庆宫回来,为了这件事给母亲周正地叩首行大礼。做娘的感慨万千,听他说随父亲去给列祖列宗和孝懿皇后上香的事,四阿哥略有些紧张,问母亲:“真到了这时候,我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往后我就要和毓溪朝夕相处了吗?”

岚琪笑道:“额娘会敦促内务府尽快给你们准备好宅邸,早些搬出去,额娘也放心。但现下,正好额娘能帮你教教毓溪,告诉她皇室里的人情世故。正好赶在十一月办婚礼,腊月时,毓溪就能随额娘瞧瞧宫里是怎么置办过年,将来你们出去了,她也能把府里的事料理周全。”

胤禛腼腆地笑着,想起毓溪心里就高兴,问母亲:“十一月初三前,我还能见到她吗?”

“太后早先曾下旨中秋宴客,本是不知你们婚期几时,想见见董鄂氏家的女儿。现在定了婚期,不知是否不宜相见,且到时候看了。”岚琪拍拍儿子的手背说,“傻小子,往后一辈子都是你的媳妇,现在见不见的那么要紧?”

可是话说出口,就想起玄烨对她点点滴滴的浓情蜜意。从前出门在外也惦记着要带自己出去逛逛,得了好东西就要拿来给她,任何时候都会想到自己,大概这就是爱人之心。

胤禛问了许多细琐的小事,岚琪也没看出来儿子是这么细致的,他却说自己要做得周全,才不会让毓溪将来落人话柄,便道:“三哥说他带着福晋住在景阳宫不方便,想在宫里另择一处。至于我,过了给皇额娘守孝的日子,也不宜在承乾宫继续住下去。额娘您看,我和三哥一道住进阿哥所去可好?反正只是过渡一阵子,很快就要离宫的。”

“我与荣妃娘娘商议后,问过你阿玛和太后的意思,再做决定。”岚琪欣慰地看着儿子,“咱们胤禛是长大了,这些事不用额娘再为你操心。”

如是,自七月后,宫里盛夏才送嫁一位公主,立刻就要在初冬为两位阿哥迎娶福晋,不管前朝有什么大事,后宫为了这一桩,注定不能闲着。直到八月前,都是王常在、袁答应,还有其他几个位分低下的宫嫔在乾清宫转悠,几位尊贵的娘娘却费心操持着宫里的一切。虽然看着有些不公平,但无论如何,总还算天下太平。

转眼就到了中秋前,最是气候宜人时,秋困夏乏最易犯懒。这日难得清闲,岚琪本邀布贵人来陪她选料子预备做新衫,歪着身子在明窗下打盹儿,左等右等,不见布姐姐来,渐渐就睡过去。酣甜一梦醒来时,身上多了一床毯子,而炕桌对面皇帝正盘膝坐着,在看不知何处送来的信件。

“皇上几时来的?”岚琪赶紧起身,也顾不得行礼,先摸摸自己有没有梦中露出狼狈的模样,然后扶着发髻就喊环春,要她们打水洗漱。

她径自离了去,收拾妥帖才折回来,两人俨然寻常夫妻一般,没有拘泥那些礼数。岚琪摸了摸桌上的茶,已经不暖手了,便又亲自烹茶送来,这才坐停当。玄烨嗔怪:“你睡着时,朕安安静静做了好些事;你一起来,就只看到你满眼睛地晃悠。”

岚琪却道:“突然来也不说一声,倒是臣妾的不是。”她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说:“可好些日子没见了。”

“所以把事儿搬到这里来,明日中秋,之后没什么事了,朕在你这儿躲半天清静。”玄烨随意说着。吃了热茶,便继续翻他手里的信件。岚琪瞧着像是密折,便要悄悄退开,身子才晃了晃,皇帝就说:“又要去哪儿,安静坐会儿不好?”

“那臣妾给您磨墨。”岚琪这才不打算走,撩起袖子挑了点水在砚台上,拿起御墨轻研,本不愿出声打扰玄烨的正经事,皇帝却自己开口说:“这些日子,宫里很清静。”

岚琪笑道:“清静得臣妾和荣姐姐都担心别突然有什么大事情冒出来,反而不安了。荣姐姐说咱们贱骨头。”

“胡闹,什么字眼儿就往自己身上招呼?”玄烨却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对岚琪道,“朕上个月去了趟长春宫的事,你知道吗?”

岚琪当然记得,那天宜妃跑来上蹿下跳地辱骂惠妃,后来荣姐姐直接问宜妃是不是还惦记和皇帝的床笫之事。岚琪本以为宜妃会翻脸和荣妃大吵,可她竟然承认了,还楚楚可怜地说,夜长难熬,把岚琪都听傻了。

玄烨自然不知这些女人间的口舌,反是慢慢地将他在长春宫里的话告诉了岚琪。见她听得满面紧张,玄烨却笑道:“是你对朕说,袁答应时常在长春宫走动,要朕留心。现在朕去敲打了,你又紧张什么?”

岚琪微微摇头:“皇上对惠妃说这么直白的话,您不怕把她逼急了,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玄烨满不在乎地说:“朕比你了解她。”

“这是自然。”

“她不是会狗急跳墙的人,若不然也熬不住十几年。”玄烨优哉游哉道,“没有了她,也会有别人冒出来。与其不断地面对新冒出头的不安分的人,不如养着这一个,压着那些想出头又出不了头的,不是挺好?不然,朕早杀了她。”

岚琪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问:“皇上心里,也有杀人之心?”

玄烨一手端了茶,眼中掠过寒光道:“朕杀了鳌拜之后,快意不足几日,就又有人很快成为第二个鳌拜。朕从那时候起就知道,这样的人,杀不完。”

“是否在皇上心中,无不可忍之事?”岚琪问。

“并非无不可忍之事,而是不愿多增不可忍之事。短暂的快意很快就会被新的烦恼代替,朕不想在其中反反复复。”玄烨眼中有天下,淡定地看着岚琪说,“朕曾对你说,后宫之事放之天下,仅是沧海一粟,在朕的眼里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大事。同样,那些官员对朕的无礼,对朝廷的轻视和挑衅,在朕看来,也不过如此。朕随时可以杀他们,但杀了之后会有更多的问题需要面对。宵小之辈看清了这些人为何而死,他们就会寻求另一条途径继续作恶,朕不能总是疲于应付。”

岚琪微微笑道:“皇上说得十分严肃,臣妾有些不知如何继续了。”

玄烨面上神情松一松,笑道:“是啊,怎么说起这些话了?”

“皇上喝茶。”岚琪轻轻推他的手,玄烨反手将她纤柔的手指握在掌心,笑道,“你的手碰到朕,朕心里就暖了,可是被厌恶的人触碰,朕浑身都不自在。原以为只看漂亮的脸蛋可以不计较什么事,现在似乎越来越不行,长得漂亮也会叫人厌恶。”

岚琪笑道:“皇上还是别这样好。臣妾知道您是光看脸蛋,心里还能好受些,若往后是看心意的,臣妾真要不自在了,这话您就是心里明白,也不许说出口。那上头的事儿,您编什么哄我,我都相信。”

玄烨笑道:“朕几时骗你?”

二人静静说笑,岚琪奉茶磨墨,陪着他处理了好些事。皇帝一进门,阿哥、公主就被他打发去钟粹宫照顾——皇帝有心来躲半天清静,连孩子们在这儿,他都怕被打扰。但傍晚时分四阿哥从毓庆宫回来,父子俩倒见了面。

四阿哥难得有这样私下与父亲说话的机会,便将他要离开毓庆宫的事亲口向父亲禀告,他成婚后就真不能再算作是孩子了,毓庆宫里住着侧福晋,小叔子总是进出很不方便。玄烨对岚琪笑道:“你生他那一夜,雪夜打雷的事朕还记得呢,眨眼,都来跟朕说起叔嫂伦常了。”

岚琪笑道:“不如做阿玛的好好和儿子说说正经话,臣妾去张罗晚膳。”她撂下这句话便走了,可是退到门外,却让环春侍候在门前,轻声叮嘱她:“小心看顾着,父子俩若有什么事起争执,立时来叫我。”

环春则笑主子太过谨慎,而玄烨和胤禛,还真没什么不高兴的事要起争执。

况且岚琪再如何细致,对着儿子总有些不能启齿的话。皇帝虽不同于寻常家里做爹的,在儿子长大成人前要教会他们一些事,可父子终归是父子,玄烨兴致好时,说几句也无妨。对胤禛来讲,也有许多事无法直白地对母亲说,今日阿玛和他说那么多体己的话,一时也敞开心扉,等岚琪来催他们用膳时,便听见父子俩朗朗的笑声。

她进门,听见玄烨对儿子说:“你额娘虽为你攒下不少银子,但来日出宫建府,也不能太过奢靡挥霍,金山银山也要吃空,往后的日子预备怎么过?”

岚琪笑道:“怎么说到这上头了?”

胤禛对母亲笑道:“正与皇阿玛说额娘十分小气,阿玛说因为额娘攒了银子等儿

臣出宫时好给儿臣殷实家私。”

玄烨急得拍他的脑袋,笑骂:“这是咱们之间的话,谁让你说了?你瞧瞧,一会儿你额娘要生气了。”

岚琪当然不会生气,矫情做作倒是有,闹得父子俩都来哄她,才肯罢手不计较。一家子三口人,欢欢喜喜吃一餐饭。梁公公站在屋檐下等着侍奉茶水,瞧着里头的光景,与环春轻声道:“皇上只有在永和宫里时,我这心才是放在肚子里的。”

是夜,皇帝留宿永和宫,二人许久不见,免不了几番缠绵,云雨之后,余韵犹存,腻歪了半天才消停。岚琪娇喘吁吁地窝在他怀里,随意说着话,提起玄烨的万寿和太后的千秋,不知怎么说到妃嫔的年纪上。荣妃、端嫔这几位宫中最有年资的,转眼就奔着四十去了,妃嫔年纪一大,照例要停牌子,便是内务府自此撤了她们的绿头牌,往后再不侍寝。

实则这些年,宫里无宠的妃嫔数不胜数,年纪并非是最大的缘故,能留在皇帝身边的女人,大多都不简单。他偶尔嘴馋美色之余,这些女人既是花瓶又是棋子,有限的精力中,他无暇顾及别的人,宫里大多数人无宠的情况由来已久。

此刻岚琪与玄烨说到荣妃的年纪,请求他:“荣姐姐和端嫔是宫中最有年资的,那一年的人对皇上而言十分重要,如今只剩下她们了,谁都知道她们年纪大,可皇上非要明着让内务府停了牌子不可,就怪可怜了。不如届时这件事不着急办,等惠妃、安嫔她们也到了年纪,等臣妾也到了年纪,再一道停了牌子,大家也就不会冲着她们去背后笑话,也不会叫人寒心。”

玄烨静静地听她说完,顺势就在她柔软的腰上抹了一把,手滑着到了腰下丰盈之处,指间轻动,叫岚琪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嗔怪着:“臣妾可是说正经的话。”

“朕知道,这件事你做主就好。”玄烨不以为意,双唇便追着粉颈而来,口齿不清地说,“可怎么会有一天轮到停你的牌子?”

岚琪躲开他的追逐,裹着被子滚到里头去,笑着说:“皇上胡闹,臣妾难道不长年纪?这两年就觉得精力大不如前了,皇上也要悠着点。”

玄烨蹭过来非要跟她腻歪在一起不可,保证老实不乱动,岚琪才让他搂了。皇帝啧啧笑道:“你说得不错,眼下也没有人敢对朕说这些话。太后总是很客气,若是皇祖母在,一定又要对朕念叨‘玄烨啊,你要适可而止’。”

岚琪笑出声,玄烨用力搂紧她以示惩罚,她则故意拿腔作调:“细水长流,全天下的美人儿都是您的,您难道还怕美人迟暮得太早?”

玄烨不理她,自顾自道:“今天对胤禛说了些事,本觉得不好开口,也没必要朕来说,可说了也就说了,朕没有不自在,这孩子也挺自然的,就是彼时朕在心里感慨,眨眼间,朕已经做了三十年皇帝。昔日太皇太后担心朕子嗣稀薄,现在已经等着儿子给咱们生孙子。”

“往后不管几十年,臣妾都陪着您。”岚琪笑道,“就算成了老姑婆,满脸褶子了,也要缠着不放。”

床笫间,易说这般平日不能挂在嘴上的话,裸裎相对时,什么害臊顾忌都不在乎,玄烨听得心里喜欢,更加意气风发道:“朕今晚觉得自己仍旧年富力盛,往后几十年也不在话下。如今做了这三十年皇帝,算是江山太平,往后几十年,朕更要励精图治,给子子孙孙奠定基石。”

岚琪笑道:“臣妾若是将您伺候得好,这天下太平的功劳,可能不能分得一些?”

玄烨亲她一口道:“怎么分不得?江山传承给咱们的子孙,自然有你的功劳。”

岚琪身上被他弄得痒痒,一面躲着不让他摸,一面将玄烨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念得“咱们的子孙”时,心里禁不住一颤,可皇帝似乎没在意,还当她被自己碰到了娇弱处。但今夜已然尽兴,便是香软的人诱得他异常兴奋,也要克制才好,于是躺下去说:“早些睡,明日你在宁寿宫,有的应付。”

两日后,钦天监选取吉日,四阿哥初定的日子在九月十五,皇帝会在当天赏赐阿哥、福晋府上彩礼,并于福晋府中举行订婚宴。

皇帝所赏分为两种:赐予福晋本人的称为仪币,婚礼奉迎时将随嫁妆一道抬回阿哥府邸;另赐予福晋父母家人的,称为赐币,是正式的彩礼。仪币有首饰、衣料、日用器皿,如金项圈、金簪、金耳坠、金镯、金银纽等,并各式袄褂、貂皮、獭皮,另有膳房茶房所用银盘、银碗、银壶、银碟等,皆囊括其中。赐币则多为黄金白银,以及赐予福晋母亲的首饰、衣料。< /p>

到九月十五,内务府将奉旨备酒宴五十桌到福晋家设宴庆祝,所有不当值的公侯世爵、内大臣、侍卫和二品以上官员及命妇,届时都会齐集在福晋家中出席宴会。朝廷会派专人引礼,钦天监派报吉时,福晋的父亲率有顶戴的男眷宴于外堂,福晋的母亲与命妇们宴于内堂。宴会结束后,所有人都要在阶下遥望紫禁城叩拜行礼,方算礼成。

给儿媳妇的仪币赏赐,岚琪早早就预备下,更有太皇太后生前交付给自己的首饰匣子,她的儿女们各有一份,每个人都是均等的,那日翻出来用金纸包裹,预备之后一道送去乌拉那拉府上。岚琪亲自写下礼单时,想起昔日太皇太后对她的种种,不禁热泪盈眶。

那一匣子珍贵的首饰,因是太皇太后的特别赏赐,岚琪不愿太过招摇,没有在礼单上写明是太皇太后之物,只当作自己给儿媳妇的东西。更另派环春去打听荣妃那里置办什么,虽说阿哥的彩礼内务府有规格,全部用宫中的钱置办,但是生母自行添加并非不可。

两宫同时娶儿媳妇,儿媳妇的门楣又旗鼓相当,岚琪不愿让荣妃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要在儿媳妇的彩礼上压过她,不然莫说荣妃不高兴,只怕福晋母家也不乐意。

如此,岚琪添加了太皇太后那一匣子东西后,自己送出的就少些,反正将来儿媳妇进了宫,她若是喜欢,什么时候都能把东西给她。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是三阿哥初定的日子,红颜帮着应付了些事,给足了荣妃体面。

到九月十五是四阿哥初定的日子,可偏偏那一天,毓溪病了,当夜深时分,热闹了一整天的府内张罗停当,觉罗氏才来闺阁看女儿。

毓溪正拥着锦被坐在床上,细细看着德妃娘娘送来的首饰,见了额娘,很不高兴地说:“您让阿玛跟大伯说道说道,大伯母她们真是嘴碎极了,说什么德妃娘娘小气的话,真叫人生气。”

觉罗氏笑道:“真是难得的,竟还有为婆婆说话的儿媳妇。”然后坐下来轻声告诉女儿:“这可不是德妃娘娘给的,这是太皇太后生前留给你的。”

“太皇太后?”毓溪很惊讶,垂首看着匣子里精致的首饰。她本不是特别喜欢什么金银玉器,只因是德妃娘娘赏赐,意义非凡,她才会爱不释手,却没想到这些东西是太皇太后留下的。

觉罗氏担心她将这些东西弄坏了或弄丢了,便收拾起来,笑着说:“这里所有的东西,回头要和额娘给你准备的嫁妆一道送去宫里,往后你自己要好好收着,宫里人多手杂,别有什么闪失,若是觉得放在自己身边不合适,交给德妃娘娘收着也成。毓溪,等十一月你出嫁后,这些事额娘就再也不能为你操心了。额娘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没想到我的女儿又嫁回爱新觉罗家,真是有缘分。”

“额娘放心,我会好好收着的。”毓溪应着,神情娇柔,眼神中满是不舍。觉罗氏回身坐在她的身旁,温柔地说:“你这身子总不大好,自己要当心。宫里人都是伺候皇上的,别给德妃娘娘添麻烦,过两年搬出来就好了。”

毓溪抓着额娘的手,面上可见惆怅,忧虑重重地说:“听说惠妃娘娘一直逼着大阿哥福晋为她生皇孙。额娘,我身子不好,若是没法儿有孩子,四阿哥和德妃娘娘会嫌弃我吗?”

觉罗氏叹息道:“德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你是皇上赐婚的阿哥福晋,哪怕没有子嗣,只要你和四阿哥两情相悦,就不会有人动摇你的地位。你若没有子嗣,四阿哥将来就会有侧福晋,她们生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额娘,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毓溪柳眉深锁,眼眸湿润,口中呢喃着,“额娘,过两年我从紫禁城搬出来后,真的还会再搬回去吗?”

这一句说得很轻,觉罗氏没有听得真切,只当是女儿太紧张以及害怕身体不好将来无法有子嗣,便温柔地安抚她,却不知道女儿心里装了其他的事。早在两年前,孝懿皇后就在她心里埋下种子了。

初定过后几日,觉罗氏进宫向德妃娘娘谢恩。原也没这些规矩,只因觉罗氏早年就时常出入宫闱,与孝懿皇后、德妃来往热络,就当是进宫请安也无不可。岚琪与她在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后,便退回永和宫私下说话。

环春在当院日头下摆了茶几,两位母亲对坐饮茶。问起毓溪的身体,觉罗氏略略犹豫后道:“妾身无能,毓溪的身子总不尽如人意,恐怕往后还要给娘娘添麻烦,请娘娘多多包涵。”

岚琪笑道:“小孩子家柔弱,好好调理就是了。”她说着话,见觉罗氏眼含深意,心中隐隐不安,还是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觉罗氏面色一紧,抿着唇凝视德妃娘娘,须臾便离了座,在岚琪面前深深屈膝,岚琪忙道:“何至于此?快坐下说话。”

“德妃娘娘,嫔妾无能。”觉罗氏含泪道,“嫔妾没能照顾好毓溪,这孩子的身子骨……”

“你坐下说。”岚琪心里咚咚直跳,她害怕毓溪身有大疾,将来不能和胤禛长相厮守。

“德妃娘娘,大夫说,毓溪虽然总是得病,但看着未必不长寿。”做娘的说起这些话,真是心如刀绞,“可是她这身子骨,怕是将来不好受孕,即便怀上了,身子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娘娘,都是嫔妾的错。”

岚琪心里轰然一震,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夫已经对毓溪做下这样的断言,可即便大夫不说这些话,光看毓溪多病的模样,也的确不像是能生养的。虽然她不执拗儿媳妇能不能生儿育女,可毓溪若没有子嗣,对这孩子自己来说必然是一大伤害。现下年纪还小,过个六七年,阿哥妯娌之间都有了孩子,毓溪自己就该难以承受了。

“若真是如此,也是上天注定的。”岚琪深深吸口气,安抚觉罗氏,“咱们先盼着俩孩子相亲相爱、长长久久,子嗣的事不着急,实在不济,哪怕将来在兄弟之间过继也成。”

觉罗氏心里明白,女儿这样子,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能接受,哪怕婚前隐瞒,婚后若长年无子,也注定要遭人欺侮了。可现在女儿一嫁就嫁入皇室,子嗣更是十分重要的事,若换作其他娘娘,恐怕她的孩子就要受苦了。见德妃娘娘如此温厚善良,不禁泪如雨下,叩首谢恩道:“嫔妾对不起娘娘,娘娘竟如此体谅,实在惭愧。”

岚琪叹息道:“你可别这样对毓溪说,会吓着她的,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就安心把女儿交给我吧。”

大度和宽容是必然的,孩子的身体不好,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岚琪也不会怨怼孝懿皇后早年擅自做主定下毓溪这个儿媳妇,她自己本身也疼爱这孩子。可终归是心中的遗憾,即便她再如何无所谓,毓溪本身也会因此深深愧疚,这会成为她将来面对自己,以及胤禛妾室之间很大的障碍,但愿她能想得开,别成为一辈子挥不去的包袱。

憋在心里难受,岚琪对布贵人说了这些事,布贵人也是万般可惜,但乐观地劝她:“现在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将来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看瑛儿妹妹不就扭转乾坤了,多少太医断言她不能再生育?结果生下那么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皇后娘娘曾经那样喜欢毓溪,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她的。”

岚琪道:“还是姐姐的话我爱听,与她额娘说到后来,就只剩下幽怨悲伤。她的心思我理解,可我心里还盼着老天爷赏赐呢,不要像她那么悲观。”

布贵人道:“嫁女儿的心思我懂,她是怕毓溪受委屈,也不怪她。”

这件事自然不能对外人道,布贵人不是长舌妇,除了她,无人会对岚琪说如此贴心的话,再有就是环春知道。

环春从前总是口口声声说将来四阿哥有了福晋如何如何,岚琪还许诺她将来老了送到儿子们府里颐养天年,听闻四福晋可能无法生育,拍着胸脯说:“娘娘放心,福晋在宫里这两年,奴婢一定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身边的人都如此乐观,岚琪总算舒口气,乐悠悠地盼着十一月快到眼前,她可就要做人婆婆了。而这一个多月里,宫里千万别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她可不希望有任何事打扰到儿子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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