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延自幼丧母，与自己的长姐相处也甚少，又是从小在军营里和一群莽汉长大的孩子，纵然有再多的细腻心思也被消磨干净了。这次住在慕府不过两三日，慕夫人对他可说是悉心关护，让他这个从未感受过母亲温暖的孩子体会到了她的关心，自然连带着对慕辞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慕辞两人虽是长久未见的朋友，相处几日也觉得友情更甚以往，只是没有幼时那般坦率的表达而已。谢青延自来了慕府有慕府老太爷指导，更是不愿意去那武学里讨教，慕辞被他拐带的也不去了武学，可把鄧州给气恨得不行，连声咒骂两个不知好歹的小混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混蛋。
慕府老太爷这几年也是愈发清闲，今上也很少指派给他明面上的差事，暗中掌握的鸮卫自主权很大，许多事情也用不上他这个首领操心，故而待在府中教导慕辞谢青延也算是找点乐趣。再说谢青延也是很得慕府老太爷喜欢的孩子，自然也就更上心一些。
谢青延不过来慕府三两日的功夫，就把慕府上上下下收复了个遍，不止老太君慕夫人对他赞不绝口，就连一向不夸人的老太爷都夸了他两句聪颖。谢青延也的确聪颖，不过来了几日的功夫，被慕府老太爷指导一番，现在的进步可用巨大来形容，着实让有些自负地慕辞惊讶羡慕了好久。
慕辞自小被老太爷教导着温良恭俭让，本不是容易自负的人，只是这些日子过于顺利又被鄧州夸奖了一句，与同辈人的较量皆是压倒般的胜利，让他生出了几分多余的信心，总觉得三卫一营选拔他是赢定了的人，还会赢得很漂亮。这种想法被慕府老太爷发觉后就恶狠狠不留情面打击了一番，然后就把这种想法打散了去。
两人安安分分地在慕府待了五六日，整日在府里被慕府老太爷指导着练武。等到第八日的时候，三卫一营的选拔就开始了。
三卫一营选拔第一日是报名，由九门司的兵将筛选一番，把那些面相不好身有残疾的人刷下去，然后把上千人记一本册子，抽签选出与之对应的敌手，等着第二日在皇城北的大校场进行第一轮的选拔。这次三卫一营的选拔被今上改了规矩，由以前的三卫一营分开比赛改成了放在一起比赛淘汰，第一轮就要淘汰下去近一半的人。今年参加三卫一营选拔的人共有六千五百多人，估计初步淘汰的会有三千。
第一天比试慕辞和谢青延的时间差不多，都被安排在了午后。没想到上午刚吃过早饭的时候谢青延就拉着慕辞出了门，美名其曰去看那些上午比试的人是什么水平，方便今天下午两人比试。慕辞本来想说有什么好看的，第一轮的比试压根没什么惊喜，有大本事的人随随便便地就过去了。没想到两人待上一阵子居然还真看到了一场还算精彩的对决，两个穿着朴素的少年实力相当，相持不下对决了差不多两刻钟才算是勉强分出了胜负，把谢青延看得直皱眉头。
“没什么好惊讶的，三卫一营选的大部分都是勋贵子弟，平民就算是报名了有些本事，在选拔的时候也容易被很多人为难……”
慕辞看完一场比试，回头就看到谢青延皱紧眉头冷哼了一声，淡笑地解释了两句。谢青延转头之后就对上了慕辞含笑的双眼，转开视线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又忍不住蹙眉，想说一句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愤愤不平地冷哼一声。
“这样来的，就算是入选了我也觉得不平！”
谢霖将军是东北当地的人，妻子去世后投了军，被慕府老太爷相中后留在了身边，在边州都护府蹉跎了十几年有了现在的功绩，也算是重臣之一。不过谢青延自幼就没什么架子，故而面对现在的场景就觉得难堪不平，难免有些迁怒地意味。
慕辞淡淡地回了一句，青延你现在的身份可是边州都护府镇守将军谢霖的独子，说这句话怕是有些虚伪做作了。一句话把谢青延说得失语。这样做的受益者刚好是他们这群勋贵子弟，谢青延纵然有心只怕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多大的说服力，反而让人觉得作假，难免容易让人轻视了去。
两人又看过了一场对决，一个衣着华丽的勋贵子弟把一个平民打败，说了几句嘲讽的场面话就潇洒地挥着扇子走下台，分明清朗的面容在谢青延眼里却是面目可憎獐头鼠目。谢青延只觉心里更堵，恶狠狠地蹙眉而后离开了对决的场地，往一处较为安静的树荫下走去，在那里一手捶打在榆树的树干上。
谢青延自来了皇城，就跟在卫灵将军身边练武居住在屯营，一直觉得三卫一营勋贵子弟玩得过火，那些平民却被死死压制，不想却原来是这个原因，禁不住有些义愤填膺却有心无力的感觉。
“别想了，为了这些不至于！”
慕辞一手抚在谢青延的手上，低声劝慰了一句，不忘抬头看着四处好奇看来的人群，脸上的笑也不得已收敛了两分，又说了一句自来都有的规矩，也不是我们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这些谢青延都是知道的，只是他虽然冷面寒霜却是个真性情的人，有些东西压在心里都觉得堵塞得难受。
慕辞等着谢青延情绪平定后，才收回了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低声问了一句既然来了，要不要去台后给卫灵将军见个礼，也交待一下你现在居住在我家。三卫一营的选拔，几位上将军都是要来的，只是来一会儿就要离开，谢青延在慕府居住了好些日子也不曾见过卫灵将军，现在给他行礼问安也是应该。
谢青延看了看几位将军坐的地方，眼尖地看到了一脸严肃的卫灵将军，点了点头就领着慕辞过去。慕辞本来打算的是站在一边等着谢青延，不想直接被他拉着走到了一众将军面前，只好局促地打了招呼。
坐着的几位将军慕辞看得眼熟，只是叫的出名字的只有四位而已，金吾卫上将军卫灵、监门卫上将军赵微、守卫营将军成归和羽林卫的将军单臻。其余的三四人应当是他们几人的手下，坐在一起闲闲地讨论一些可有可无地事情。
谢青延给卫灵将军行礼请安，把自己最近落脚在慕府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一直受慕府老太爷的教导觉得受益匪浅。卫灵将军也是冷着面色，点了点头对着慕辞露出一抹笑来，说了两句住在慕府也好，你和慕府的公子本来就是打小认识的，慕府老太爷的教训想来也比我的好，到时候要好好表现。谢青延连忙点头称是，又把慕辞拉在身边介绍。
慕辞对这种场合倒是熟悉，微笑着打了招呼就与那几位不停说话的将军攀谈起来，言语间也是温和有礼，被那些人好好地夸奖了一番评论一些慕府老太爷早年的功绩和喜文的作风。慕府老太爷可说是大棠高宗时候的最大功臣，也是高宗当政四十多年来出现的最为惊才绝艳现在依然健在的武将，刚好是卫灵赵微他们这个年纪武将心中的榜样，免不得看到慕辞就要讨论慕长丰年轻时的种种。
监门卫上将军赵微倒是趁此机会询问了慕辞一些关于许鸿的事，得知他今年不能参加选拔忍不住叹息几句，感叹也许等他三年后再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不能待在监门卫里的。赵微是武将世家的出身，父兄都在都护府镇守，他今年即将而立，也许过不了多少时日就会被今上指派去都护府戍边，原本欣赏的少年不能在自己麾下难免有些失落。
慕辞笑着回了几句无事，眼见着一旁的谢青延不耐的表情，方想起来他是陪着谢青延打招呼的，顿时赶紧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和几位将军告罪过后就与谢青延往下面走去。路上似乎碰到了一群聚在一起愤愤不平议论着什么的平民子弟，两人路过时皆是察觉到了对方不善的目光，谢青延蹙眉当即就要发作，还是慕辞反应快拉过他走到一边，直到远离了那些人才敢放下谢青延的手，安慰了句不要多想。
“我们果然都变了，我都记不得你在边州都护府的时候，还有过这样八面玲珑的一面……”
谢青延感叹的话带着深刻的含义，说出来的时候眼光只刺在慕辞的脸上，仿佛要从他的假笑里，看进他最深的灵魂深处。慕辞被他盯着也是强撑着笑容，却依然忍不住僵硬了两分，最后叹息了一句你在别处受了气，何苦拿我作出气的玩意儿。谢青延的脸色转了几转，最后干脆甩着袖子离开。
慕辞赶紧跟上去道歉，最后又问了一句待会儿去哪吃饭，这校场提供的饭食倒是不知味道如何。三卫一营选拔期间都会提供一顿饭食，也算是给那些平民子弟一些安慰。勋贵子弟一般都是让府里的下人送饭，只是慕辞两人出来时并未嘱咐慕夫人，只怕慕夫人也想不起来给他俩送饭。谢青延冷冷地刺了一句慕大少爷身娇肉贵，怕是吃不得这里的饭菜，还是出去寻一个饭菜精致的酒楼点一桌子，我是个粗人，在这里和旁人一样随便吃一些就好。
“谢青延，你还没完没了了……”
慕辞敛了面上的笑容皱眉，再好的脾气对上一直讽刺的话语也有了脾气，忍不住就放重了语气。谢青延看他的样子，肚子里的第二番冷嘲热讽的话翻了翻最后没有敢说出来，干脆沉默地往前走去，跟着前面商量着去吃饭的两人往提供饭食的地方去。慕辞心里感叹一句可是别扭，道了句且等等我，就忙不迭地跟上谢青延的步子一块过去。
“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却还是把我当做了出气的玩意儿冷嘲热讽，现在还自己气自己，有什么值得这样做的呢……”
慕辞的话还未说完，谢青延便忽然转过来头瞪了他一眼，最后似乎被身边的人撞了一把才收回视线，冷冰冰的模样把分发饭食的兵将都看楞了。慕辞看着他拿着馒头啃得辛苦，寻了一碗水给他端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