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现代->离合->第41章

第41章

夜的寂静笼罩着平原的上空。凉爽的夜风,透过黑暗,掠过静谧沉睡的田野,吹过沾着夜露的植物叶儿,拍打着哗哗作响的白杨树,扑在默哀着的王坚面颊上。

白杨树下的孤坟上,风吹枯草,悲惨凄凉。王坚眯缝着双眼,眼角上隐藏着无尽的忧伤和哀痛。

他接到县文教科转来的通知,明天,他就要走向学校,站在讲台前。

成功令人喜悦,也会引人回味。

毕业以来的桩桩往事,回回波折,不计其数的心灵创伤——劳动苦、大粪臭,实验艰辛,在生活的海洋里,他滴落了无数的汗珠,也从中吸吮了精神上的营养,弥补了心灵深处的空白。

“真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不会忘记他对他说的话。

来到冰封雪地的黑龙江,他举目无亲。看着同龄孩子们去上学,他只能眼巴巴瞧着。爸爸怕花钱,不许他去上“那个当”。八岁的他,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中。

就在他对上学不抱任何希望时,学校的老师艾喜山来家劝说了父母,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解救了出来。

那时,艾喜山三十出头,细高个儿,白净的瓜子脸上,过早地刻下了皱褶。他原是省城医科大学的学生。五七年,因实验中出现了一次医疗事故,后来被打成了右派。在大灰堆里,他是被监督改造的对象。相爱的恋人抛弃了他,家里的人又与他断绝了社会关系。

农村的艰苦生活没能压倒他,冷嘲热讽,没有击退他。寒暑交错,他没脱离一天劳动,余时,主动为社员们行医治病。一来二去,他在群众的印象中,就是华佗再世!在大队领导徐万和魏三乐的眼里,他是真正的才子。后来,他被大队推荐当了教师。由于他是戴帽的右派,在教学期间,每隔两周向中心学校递交一份思想汇报。

他不但是一名好医生,也是一名优秀的教师。他没辜负大队党支部对他寄予的希望和父老乡亲们的一片心意,为了党的教育事业,他呕心沥血,为了教育好下一代,他把个人的不幸全部抛在了一边。然而,人世间的不幸,往往像定时炸弹一样,埋藏在人生的旅途上,随时随地都可以暴发。王坚念初中那年,艾老师突然病倒了。他是医生,他当然清楚自己的病情。他婉言谢绝了徐万不辞辛苦为他请来的病假,默默认领了又一条罪状——“无病呻吟,小资产阶级作风。”

这个被监督改造的对象,没能走完他被改造的过程,就被肝癌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在弥留之际,他抓住王坚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王坚,别哭,等你……长大了,知道老……老师不是……坏人,老师死……了也放心……”

“老师——”王坚悲戚哀伤地呼叫着,泪水伴着夜露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在这寂静、苍凉的夜色里,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削好的铅笔、订好的本子、还有那慈爱的微笑。老师是那么无私、纯洁、庄重、质朴而又透明。然而,他心头这美好的雕像,不过是黑暗中的幻觉罢了,艾老师永远地离开了他……

艾老师是他生存的榜样,也给了他活的生机。来到尘世,他饱尝了多少心酸,忍受了多少伤心和默默涕泣?为了像艾老师那样顽强地生活,他抗击了那被生活所迫而产生的轻生之念,他承受了一切无辜的创伤。为了追求崇高的人生理想,嘲弄、揶揄、苦累、打骂,除非他纵然倾倒,否则,宁折不弯。他从没匍匐在那些当权者的脚下,哪怕一句乞求的哀告!

在这寂寥苍凉、忧伤惆怅的背后,他也感到了现实生活中的幸福和自豪。他虽然没有趾高气扬的光华大道可走,然而,在崎岖的路上,在坎坷的生活中,他脚踏实地,从来没把个人的得失放在首位。月亮降下,太阳升起,顶着夜露,披着骄阳,汗滴禾下土,手起千层茧,可领导们的目光从来没注意到生活角落里像蚂蚁一样蠕动着的他!陈爱中,从千里之外寄来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书信,给了他生活的勇气和奋斗的目标。魏晓飞,那玉石般纯洁、玉石般美好、玉石般刚强、玉石般柔情,给了他无限的幸福与力量。他有知心的朋友,他有理想的情侣,他也有生活上进的恒心——他们伴随着他生活,伴随着他拼搏!现在,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的信念和追求并不是无言的沉默、颓丧、寥落、萧索。因为他不但有希望的路,还有宝石一样明亮的引航灯——明天,他就要站在那梦寐以求的教室里,他将用自己的知识、心声,还有感受去引导、启发、抚育他的学生。然而他尊敬的老师,却永远不能知道这些,永远也不能分享他的欢乐……

“喂——喂——”

在积粪的社员们当中,孙玉君伸直了脖子,冲着走过来的王坚喊着:

“这回哥们可是老鼠扛着大板锹——好事都在后头哩!锅盖上的小米——你可熬出来了。”

“这叫有才不用忙,无才跑断肠!”王忠厚慢吞吞地说。

“哈哈——”

人们一齐笑着。一个小青年上前更正道:“大哥,你的嘴巧过了头!你叫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

“就是才嘛。”王忠厚红着脸辩驳道:“那叫才能,你总不能叫福能吧?”

“哟,他也成了古文人。”

“不对!该叫古人类。”

“对!对!叫古人类!”人们异口同声。

“好!”王忠厚很得意地一拍胸脯,说:“叫我古人类,吃亏不能怪我,是你们自己许下的。”

“哦?”那个小青年一下醒悟过来说:“不!咱们挨骂了,不行,该叫他小资辈……”

“吵什么呀?”徐中贺开了口,说:“快gan你的活算了!王坚上班与你们有屁搀和?人家有本事、有能耐!人家没拍马屁也没舔腚,人家是凭能耐吃饭。”

“那是,靠能耐上去的,一点这个也不磕碜!”

真是铁树开花,公鸡下蛋。干活的人们不由得把目光都投向了麻兴福。他提着铁锹笑呵呵地迎着王坚走去,他说:“王坚,这个上班咋不做件新衣裳?你爸也这个真够那个的了!”

王坚那身衣服在麻兴福眼里已近于寒酸。洗得发了白的灯心绒上衣,两个胳膊肘上都带着窟窿。蓝布裤子上,残留着许多野草野菜汁儿,膝盖和屁股上都挂了补丁。一双草绿胶鞋,鞋带的接头疙疙瘩瘩露在外边。

徐中贺斜视着麻兴福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大着嗓门喊道:“有能耐的人光腚子也是有能耐,狗屁不是的人穿绸子缎子也是狗屁不是!”

“那是。”因为徐中贺对着麻兴福的脸喊话,麻兴福不得不打着趣儿,天知道他的内心是个啥滋味。

“你敢说不是!”徐中贺冷笑着又埋头干上了。

麻兴福白了白黄眼珠,什么也不敢说。他又把脸转向了王坚,笑眯眯地说:

“你就这个朴素,你看我们秀兰,这个一上班,光穿衣服就花去了五十多元。”

“你呀,看见的是五十,看不见的,哼哼!”孙玉君眨着金鱼眼,抖擞精神说:“麻队长,看不见的,这辈子累断你的腰杆子你也挣不回来。大舅嫂抠妹夫的腚沟——你信不信?”

孙玉君的话音又一次被人们的笑声淹没了。王坚见他又要拨弄是非,忙说:

“麻队长,南地西边那十四趟子苞米已经灌浆,应该放秋垅了。放时应该浅锄,以疏松土壤为主,千万注意,不能伤根和折断叶子。”

“好!”麻兴福很欣喜地说:“王坚,你真是块料。”

“他本来就是二齿钩子抓痒痒——那是一把硬手。”孙玉君趁热打铁,他上去拍着麻兴福的肩膀说:“要不是你左挡又拦,不但苞米白菜高产,那五谷杂粮他还说不定都试试呢!这工夫你想起来说这种话了,真是死了十年才想投生的尸骨——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王坚推开孙玉君,继续说:“东沟沿的那一垧地苞米,还要看住,放罢秋垅,要及时扒皮晾晒,要不,早霜一来,有上不来的危险。”

“行!行!”麻兴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北地培育的那片苞米良种,长势不错。昨晚我去,看见地南头被老牛毁了不少,应该用个看青的人,咱明年要指着它做种子呢。”

“可以。”麻兴福马上扭头喊道:“老张头,去!你去北地看青吧!”

怎么?看见王坚当了教师你就什么都依了他?过去你恨不得把人家踩死。孙玉君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推麻兴福说:

“说胀肚就放屁——今天你不觉得奇怪吗?”

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的,再也直不起腰来。

“王坚,你该走了。”徐万把铁锹往地上一插,与王坚一起向南走去,他今天显得特别高兴,古铜色的脸上,岁月的痕迹明显刻在上边。他双眼遥望着远方,深有感触地说:“王坚,这回上班真不容易啊!”

“是啊。有人说我时来运转,其实,多亏魏主任他们父女俩。”

“唉——,艾喜山去的太早喽。”他那沉重的语气中饱含着无限的辛酸和怀念。

“可不是咋的,艾老师去世时,我刚上初中,要是他活着……”一个咸涩的东西滚进了喉咙,哽咽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人总是要死的,死后又不能再活过来,想起来真是件难过的事。”徐万语重心长地说:“王坚,咱屯子的大人小孩可都看着你呢!好好干,多为咱屯子教出几个有文化的人。咱们庄稼人,就盼着下一茬的人能成为一瓶子水,那半瓶子水瞎晃动,咱们可不稀罕。”

王坚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不轻啊!

徐万从怀里摸出一个纸条递给王坚,说:“这是晓飞叫我给你的,快去吧,别耽误了人家孩子。”徐万说完,便自己先回去了。

走出屯子,踏上东南方向的羊肠小道,王坚打开纸条,只见上边写着:

王坚:

今天你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真是值得庆幸的事。本来我该送你一程,哪怕几步也行。怎奈队上妇女没活,我又忙于结账,另在我们的关系未公开前,我不愿听闲话,更不愿闲话来萦绕你,所以,只好就此一别。

课堂上的艺术是教师的学问工夫与教学技巧相结合的产物,两者是紧密联系的,要想让自己的学生信服,你首先必须置身于深厚的学问工夫之中。否则,你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根本就谈不上高度与深度。如果光讲学问与工夫,而不去讲教学的技巧,那你得到的结果也不会理想。只有熟能生巧,才能锦上添花。

王坚,以上寥寥数语,就作为我们“分别”对你的衷心祝福吧!

晓飞

197年8月5日

王坚收起信,抬头看时,太阳已经升起一杆子多高。潮湿的田野,挂着闪光的露珠,煞是耀眼。

他愉快地走着,欣然地看着。刚刚割完的麦地,跺着成行的麦码子,在风的吹拂下,空气中飘着浸人的芳香。远处,一片片谷子,倒浸着穗子,深情地俯视着大地;大豆挂着铃铛,苞米抱着天真的娃崽……

天是这样的高,田野是这样的繁茂。王坚的心情很激动,但他清楚,要想当一名名副其实的教师,光有热情是不行的。教学效果的好坏,决不能等待下课去向学生征求意见,听取学生的反映。做学生时,自己能虚心听讲,那是因为老师讲得生动,能举一反三。眼下,自己面对的是学生,效果的好坏要取决于自己。

前边就是学校了。这个地方,原来是个林场。说是林场,其实并没有什么林。所谓林,不过是校舍四周有几行过房高的白杨罢了。这里新建了九间土坯草房,有四、五年级和初一的教室。微微东南向口的窗户,刷着浅蓝色的油漆。最东边那间房子的窗户是敞开的,门虚掩着。

从那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出,这是一间半大的办公室,也同民房一样,分成了里外屋。外屋半间,搭着锅台。里边的一间,用报纸糊的墙。北边搭了一铺炕,炕稍放着一个大板柜。临窗下,摆着两张地桌和几把椅子。桌上堆着好几大摞子书。

王坚正看得入神,突然从外边走进屋一个人,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忙转过头去。此人约四十出头,一套浅蓝色的确良紧裹着那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的身体。油光锃亮的大背头过于稀疏了,打老远就能看清那红红的头皮。方脸膛上,白唰唰的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褶。一双大眼,只有一只透明,另一只是安装的假眼。蒜头鼻子下的那张鲇鱼嘴,围着一圈软绵绵的有些发红的小胡子。他双手倒背着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东墙。

“你就是王坚吧?”他一动不动地说:“怎么不进来。”

“官僚!”王坚心里说着,走了进来。

“我姓贾,名云荣,是刚到这的学校负责人。”他说话的声调好像刚刚调过嗓子的女高音,向两侧转脸时,脖筋好像缺了几年黄油的车轴,费劲得很。

“哦。”王坚坐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坐在对面开了腔:“我听说过你的情况,‘杜若及时草,雪松自言青;岁寒有颜色,终让早芳馨。’”他把吴嘉纪《客夜寄汪少文》的话引出的同时,拿那只右眼打量了王坚一下,大白脸上陡地露出一丝笑意,笑得有些凄凉,以至于有那么点冷酷。他说:“魏晓飞羡慕你已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这也难怪!你的那篇论文发表了没有哇?”

“不是什么论文,不过是对苞米的生长发育过程做了一点说明。”

“原来是石沉大海呀!你最好不要‘爱博而情不专。’”

真是莫名其妙!王坚想。

贾云荣弯着嘴角,慢腾腾地摸出一支香烟点燃,边吐着烟圈边说。“四五年级的墙报前几天就写好了,你们班的纸和广告色都放在那儿。”他用手一指北边的大卷柜,说:“你抓紧写吧,明天就要正式开课啦。”说罢,双手往后脑勺一放靠在了椅背上。(未完待续)

热门推荐:盖世仙尊 绝品透视眼 都市之万界至尊 邪龙狂兵 校花的贴身高手 妖孽奶爸在都市 开挂闯异界 女总裁的贴身兵王 头狼
相关推荐:总裁的贴身保镖皇子黑帝战魂杀戮你的世界凰妃超级保镖替嫁宠妻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