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一步步从草丛间走过去，觉得自己腿脚发软，几乎迈不开步子。
离得越近，血腥气越重。还没到面前，李阳已经看到阿樱的身体躺在一片惊心动魄的血泊中，血泊的面积大得惊人，和阿樱纤细的身形不太相称，仿佛是大地本身的伤口涌出来的血，将阿樱的身躯托在它上面。
李阳看到她的下半身血肉模糊，她的一只手倒还完整，斜斜垂在她的背后……但是她的头，她的头……
李阳一阵战栗，强迫自己镇定，又向前迈了一步。
她的头破了一个大洞，这是委婉的说法。
李阳再也忍不住，转身扑到边上一棵树下，大口呕吐了起来，几乎连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他并非没有见过死尸，连他自己也死过几回，上次阿樱的尸体也不像这样不堪。他也见过像这样的尸体，但这不是旁人，是阿樱，是他熟悉的那个，拥抱过的那个精灵一样的少女。他内心无法接受她变成这副模样，落差实在太大了。
黎耀荣拍拍他的背，“没事吧？”
“怎么会这样的？”李阳无力地问。
“我……我觉得……”黎耀荣一动不动地站着，“大这可能就是她的宿命吧……”
“宿命？”李阳竭力把握他的意思，却恍恍惚惚，想不清楚，“她每天都会这样吗？是有多狠心的人，居然会下这样的毒手……简直就是变态！人渣！”
“她当然不是被人害的啊……你还不明白么？”黎耀荣向上一指。李阳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看到了二十多层的高楼直插天心，一片浮云从楼顶冒出来，慢悠悠地在天空爬行。
李阳明白过来，浑身如坠冰窟，“你不会是说，时间跳转的时候，阿樱她正好……正好……”
“你明白了吧，在那一刻，时间回溯发生的那一刻，这个女生她正在从几十米高的空中坠下，落向地面。”
李阳张大了嘴巴：“这……这也太……”
“是啊，太不巧了，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如果晚一秒，或许她还没有掉下楼，那么很容易就能挽回。但是她恰恰在中间。这种情况，在整个地球上的七十亿人中大概也是绝无仅有的。”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没法知道，是我的朋友跟我讲的。他们每天在时间回溯之后，立刻会听到有什么重物从空中坠下，有时候还会听到有女孩撕心裂肺的声音，但出去的时候多半已经死了，而且每次的死状都不相同……就不具体说了。”
“但是阿樱明明，她明明还出现在千达百货大厦的楼下呢！尽管也是不是活着的……但有一次她也活着！在图书馆，那天我们明明……”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是概率非常小而已。”黎耀荣蹙眉思索着，“如果在跳转之后那一刻她仍然清醒，那么她一定会设法逃生。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也难以想象，但是或许她已经发现了某种方法，能够让她从坠楼中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只是这种方法成功的概率非常低，可能几百天才有一次，她能够在坠楼中活下来。所以你总是找不到她。”
“是这样。”李阳无力地垂下头，“那我们能做什么呢？”
“恐怕什么也不能做，事情发生在大跳转之后几秒钟，即使知道也根本无法预防。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算了，不说这个。不过，如果你真的喜欢这女孩的话，那么你们的未来恐怕……不会幸福。”
我喜欢阿樱吗？
李阳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阿樱和他之间好像从来也没有过一般意义上的爱情，但一次又一次被不知是偶然还是命运的东西牵连在一起。
“对了，阿樱她为什么会坠楼？”
“好像是自杀，原因不太清楚。”黎耀荣摇头说，“她应该是从外地来的，不过我们没找到她任何亲人朋友。她身上带着一封遗书，就塞在她衣袖里，你自己看吧。”
李阳远远望了一眼阿樱，说什么也迈不动步子。
黎耀荣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走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了。”李阳苦笑，“我哪还吃得下饭？就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李阳没留意黎耀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得周围渐渐静了下来，静得可怕。
在阿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遍遍重复的无尽死亡，无止无休，永无终止，无法逃脱，甚至无法死去，就这样在生与死之间的阴影中徘徊着，受着地狱一样的折磨，只为换取一刹那的，那一刹那的……
活着？
而那是怎样的活着！或许有一天能够不受重伤，能够走在街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世界，度过珍贵的二十四个小时，已经是难得的幸福。但是，用千百次惨痛的死亡换取一天的生活，真的是值得的吗？
不知不觉，一滴泪珠从李阳的眼角滴下来，像阿樱脆弱的生命一样，穿过空中，落在泥土里，旋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