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发觉自己真的需要一个秘书。
在这几日，邓尼斯主教停止折腾，专心调查那批种子粮下落并以及与上级联络。也许是心态一放松，这个念头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在高文刚刚接手格拉摩根时，他确实有一位秘书帮助处理工作。那是一个流落威尔士的意大利传教士，机缘巧合，埃里克.高文与他碰面。老高文极为赏识这位传教士，收留了他并让他担任独子的家庭教师一职。高文的拉丁文正是从传教士那里习得。
可惜的是，他的家庭教师兼秘书死于三年前的夏夜，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自此，高文的秘书之职就一直空缺着。领地内人才匮乏，更何况有才能的，高文也未必信任。
如今，格拉摩根内的重要职位也多数由三类人把持——格拉摩根本地贵族及选拔的平民，追随狄奥的希腊求职者，还有找高文舅公尤瑟王借来的官僚。
面对格拉摩根突然膨胀的事务，高文不得不增设了不少职位，整日忙得焦头烂额。相比他，狄奥虽然同样也很忙，但看起来依旧镇定自若。
一次，在狄奥递交造船厂资金申请时，高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些事务对于您来说是全新的领域，可对于我来说，我已经重复这样的工作多年了。”狄奥回答，想了一会儿又说：“至于助手，我之前也有过。一些是雇主委派的，一些是我的朋友，如今他们都另谋高就了。”
潜台词是，狄奥如今也面临着秘书空缺这一尴尬的局面。
“雇主？”高文捕捉到了这个词：“你指的雇主是像我和你一样签署了长期雇佣协议的吗？”
“是的。”狄奥抿了抿嘴，看上去有点纠结。
她似乎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高文知道。这个希腊人生活经历极其丰富，从黑海沿岸到地中海一带，再从地中海来到不列颠，她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已知的世界。
高文一直想从狄奥口中获知她的经历，但后者永远能找到合适的话题逃避。时间久了，高文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直到某天，一个西班牙商人的到访让他窥得冰山一角。
……
波尔图的安东尼奥有点紧张，如果不是他的父亲突发心悸，不得不在布里斯托尔休息，他也不至于在刚踏入生意场时就和名声赫赫的高文伯爵进行商务沟通。
面前的红发男子比想象中的年轻，大约二三十岁，他轻微向下的唇角无疑展示了他苛刻的个性。相比大部分领主，他的面部干净整洁，没有胡渣残留，双手的指甲修建得圆润利落，虎口及手掌有茧，说明时常习剑。他的身上没有农民以及某些不整洁领主的臭气，安东尼奥反而嗅到了熟悉的卡斯蒂利亚香皂*（1）味。
父亲常说，魔鬼隐藏在细节中，他从小教导安东尼奥凭着第一眼印象判断他人的性格以及财富，而格拉摩根的高文伯爵，凭借着他的金钱与权势，无疑是一位良好的合作对象。
在两年前，格拉摩根还只是有着良好口碑的普通伯爵领。但在一夜之间，高文突然宣布自己作为供销商参与粗糖贸易，他的低价粗糖无疑打破了西欧糖类原有的贸易秩序，为格拉摩根招揽的财富也令不少贵族眼红。
尽管高文声称自己并没有掌握粗糖制作的秘方，而是有特殊的供货渠道，时间长了，几乎所有人都发觉这是个谎言。但粗糖在格拉摩根堡内制备，工人也都居住在城堡中，无从下手。他听说有雇佣兵趁高文离开突入塔尔博特港中抢劫粗糖，但不到半天就被追上，在以多敌少的情况下近乎全军覆没。
是一个希腊人领的兵，但姓什名谁并没有打听清楚。也正是这位希腊人带来了格拉摩根的新变化，看看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浴场就知道，甚至有人称如今的格拉摩根正在趋向“希腊化”。
“高文伯爵。”他向高文行礼，而后者略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波尔图的安东尼奥？我在大约五年前见过你的父亲，他提起过你，你是家中的第四子，对吗？”
“是的。”安东尼奥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高文有这么强的记忆力：“我的大姐和母亲在米兰、佛罗伦萨一带经商，二哥和三哥去了勃艮第，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嗯。”高文很认真地听了：“所以你所来何事？”
安东尼奥脸红了，他不该说那么多，唠唠叨叨得像个港口卖鱼的老翁。“我们想请您与我们签订一批售糖合约，一直持续到三年后……我们希望糖价能保持与格拉摩根的市价相同，但是优先取得供货权。”
他把合约递上，这是他父亲拟定的。
“很公平。”阅读完毕后，高文若有所思地说：“你们要把糖卖给谁？”
“维京人，如果有剩下的再卖回给西班牙……”安东尼奥顺口说，想到自己都说了什么后大惊失色。
“没关系。”高文安抚道，虽然不列颠人和维京人是敌人，但他一向是自由贸易的支持者，如果仅仅是卖糖当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从敌人手中挣钱甚至是件好事。
“你们挺勇敢的。”高文评价道，不过又想到安东尼奥父子是波尔图人，恐怕也不会怕吧？毕竟维京人对曾击退过他们的西班牙人挺客气的。“你们还卖些什么给维京人？”
“没有了。”安东尼奥摇摇头：“维京人对南欧的花水等奢侈品并不喜欢，毛皮等必需品也常常找蒙古人或者罗斯人进口。”
也是，糖是人体的必需品，没有人能拒绝这种甜蜜的滋味，也难以摆脱因其昂贵的价格被赋予的崇高含义。
“但是我们家也在经营武器贩卖，我带了图鉴来，我听说您几日前向布里斯托尔*（2）提交了大批订单，您要不要看看有没有需要的？”安东尼奥问，捧出了一本装订精美的小册子，高文还真的有点感兴趣，于是接过来看了。
看了两页，他有点想笑。
“你们主要经营的是钢弩？”他问道，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忍不住说道：“其实不列颠不怎么需要钢弩，你们前往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寻得更好的买主。”
弩的威力比弓小，射速也处于绝对劣势，但它的好处是对训练要求很低，在精准度上有显著的优势，普通人稍经训练就能成为良好的弩手，对于急需兵力又缺乏弓箭传统的势力来说是不错的选择，比如说热那亚弩手。而弓箭手，尤其是长弓手训练周期长、难度大，在作战时必须保持高度冷静与专注，需要主帅用绝佳的战略为长弓手们提供掩护，但庆幸的是，格拉摩根的举郡体制正好和长弓相适应。
高文解释说，继续翻看那本册子，没有停止挑剔，或许他真的被狄奥的坏毛病感染了。
开放式的法兰克头盔在面对丹麦战斧和弓箭时效果不佳，而且容易被敌人打掉，带护鼻的圆锥形头盔是更好的选择；锁甲的长度太短，不利于掩护骑兵与重型步兵作战，甲袖太宽了，无法有效防御；更可怕的是居然还在出售圆盾，而不是不影响视野的风筝形盾……
当然，以上这些挑剔他都没有说出来，毕竟上述观点全部出自狄奥口中，这样的情景在她刚到格拉摩根时出现过一次，面对商人，他没必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毕竟对方又没付他咨询费。
“护颈还不错。”他评价道，亚历山大大帝就曾因忘记佩戴护颈不幸因飞溅的碎石损伤咽喉*（3），康拉德公爵在列希菲德战役*（4）快取胜时因酷热扯下护颈，就被一箭射穿脖颈。护颈确实是必须购买的装备，而格拉摩根缺乏优秀的皮革匠，他本来也有意在明年购买，现在就签订协议也可以。
高文想着，这样答复安东尼奥。后者激动地表示自己会在秋季与父亲一同拜访格拉摩根。
“对了。”高文突然问道：“你们家族是长期在地中海一带经营吗？”
安东尼奥点点头，如实说：“是的，我们最近才把业务拓展到西北欧，父母那一代一直在西班牙和意大利生活。”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黑海的狄奥这个人？”
注释：（1）卡斯蒂利亚香皂：中世纪的奢侈品，在用橄榄油与碱制成。
（2）布里斯托尔：中世纪英格兰城市，手工业发达。
（3）这是玛丽.瑞瑙特的亚历山大三部曲中的情节。
（4）列希菲德战役：995年，马扎尔人与东法兰克王国之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