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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16章 怨不计

沈蔚萱也来, 已经六七个月大的肚子,看起来胖了许多, 走路的时候不自觉地腆着腰儿,却肤白唇红, 气色很是好极。

和鸾枝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

“哒、哒”,青砖铺就的地上置着个大木盆子,元宝和如意正坐在里头玩耍。八个月了,长得快,一个不注意就自己翻身。鸾枝怕看不住,便叫沈砚青特制了个矮栏的木盆子,任由姐弟两个在里头爬。

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馒头片, 如意小手儿抓着放在嘴边啃, 啃一口,自己又眯着眼睛笑,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把元宝崇拜得不行,口水滴答滴答, 拣着姐姐落在盆里的馒头屑也往嘴里头塞。粉嘟嘟的一对儿, 穿着开裆裤,露出来一片稚嫩的小屁股,看起来可讨喜。

沈蔚萱倚坐在软椅上打盹,见状忍不住艳羡:“呀,瞧这宝贝俩可爱的~!二嫂真是好福气,不怪二哥事事都顺着你,真心让人羡慕。”

“小淘气, 落在地上的东西可不能捡着吃。”鸾枝弯下腰把元宝手里的馒头屑拍掉,转身对沈蔚萱笑道:“羡慕我做什么?你家许公子疼媳妇那是京城出了名的,赶明儿你也生一对,看不把他高兴得蹦天上去。”

想到自个丈夫,沈蔚萱不由撅起嘴儿:“他呀?他那个书呆子,整日个就知道修书、修书,哪里有二哥的半分情调?…瞧二嫂如今的气色,连那涂脂抹粉的都比不了你好看。”一边说,一边盯着鸾枝的脖颈做鬼脸。

“好啊,都做娘的人了还是这样嬉皮,什么都瞒不过你眼睛。”鸾枝这才发现昨晚的痕迹忘了遮掩,双颊顷刻镀上一抹红晕。只怪沈砚青那厮,许是之前饿他饿过了头,最近连一个晚上也不肯放过自己,夜里头动静弄得恁大,如今丫鬟们一见到自己就脸红。

连忙揩着衣领把嫣红遮掩,坐回到椅子上继续给如意绣肚兜,问沈蔚萱:“上个月还说懒得出门,今儿怎么又舍得出来了?着人递个口信,我上门去看你不就是。”

沈蔚萱剥着瓜子壳儿,俏皮玩笑:“二嫂如今身份不同凡响,又是郡主又是女大老板,哪里敢轻易劳动您大驾?…妹妹随她丈夫去通州赴任了,许大公子这阵子又忙着修书,我一个人无聊的紧,出来透透风也好。”

鸾枝不买账:“得,你也别埋汰我了,都是姐妹帮,什么大驾不大驾?……不过呀,这女大老板我倒是喜欢。也不怕你笑话,从前总在深宅里呆着闷着,闷多了就找不着自己了,一颗心全寄托在男人身上,哪天和他好了,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美妙;哪天和他吵了,天就像榻下来,又活不成了。不像现在,带带孩子,做点儿自个的事,有他没他都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傍晚光阴静谧,她的笑容在四方天井下看起来自信而娇媚,手中针线来来回回,绣得仔细又陶醉。

沈蔚萱默默看着,竟记不起来从前老宅子里的那个小媳妇。心中不无羡慕,顿了顿,想起来正事,便又正经道:“对了,上个月我家翰文去江广一带采风,你猜他看到了谁?

鸾枝动作一滞,很快又继续穿针引线:“是谁呐?神神秘秘的,爱讲不讲。”

沈蔚萱凝着鸾枝的眼睛,见她似乎并不太感兴致,便主动交了底:“看到邓佩雯了。说是一个人在江边卖鞋垫呢,那阵子海边风大,她裹着件灰不溜秋的大衣,我家许翰文过去问路,差点儿没认出她来。脸色黄巴巴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没有半点儿从前的光鲜亮丽。见到翰文,她竟也不尴尬,反倒笑眯眯地送了他几双鞋垫。也不好意思不拿,就都拿上了,回来送了底下的佣人。”

鸾枝其实已经猜到是邓佩雯,却头也不抬,只作随意的问道:“哦,不是说跟着个瘸腿的男人走了吗?那男人还说等大老婆死了要给她扶正呢,怎么又去卖鞋垫了……她那样金贵的角色,家里头财产又多,怕不是你家相公认错人了。”

丫鬟把剥好的橘子递过来,沈蔚萱懒懒的吃着,很是不屑道:“可不是?要说这世上的事儿也是奇怪,有些东西啊,你越是想要,偏偏就越得不到。就好比她邓佩雯,次次费尽心思夺人正室的名分,最后偏就逃不过那给人做妾的命。

我家翰文因同行的是个当地人,顺道打听了她不少消息。听说是被那男人给骗了。那瘸子据说是她的青梅竹马,当年她爹嫌贫爱富,死活不肯同意两个人在一起,后来那男的就离家出走了,二年后娶了个渔船老板的女儿上岸,靠着点嫁妆在江北开了间铺子,也没回去找她。

也不知怎么的,去年底忽然又联系上了。找到她,道歉,说是当年快要病死,是渔船老板救了他一条命,不得不娶人家的女儿报恩。让邓佩雯先做平妻,等回头女人死了再给她扶正。她竟是也肯。结果可好,一进门,那正室的病反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也是个厉害的女人,听说把邓佩雯原来的家产都弄到自个丈夫名下,把她贴身丫鬟下嫁了,还害她滑了胎、落了病根。男人看她气色渐黄,渐渐也不上心起来,言语之间难免嫌弃。她那般好强的角色,又哪里受得了欺辱?干脆把厂子里的工人一夜之间解散,留了个空壳子给那一对夫妻,自己一个人搬出来,在码头上做鞋垫过活。”

“啧啧,说的是谁呐?这样惨兮兮的……这女人啊,嫁人可是人生头一桩大事,一不小心摊上个恶毒主母,一辈子就只是吃苦的份了。”朱秀从厨房里端了炖蛋出来,一边走一边唏嘘感慨。

“呜呜~”那炖蛋乃是用筒骨熬制的高汤清炖而成,味道浓香扑鼻。姐弟两个胃口好,闻见香味立刻弃了馒头片,支着小胳膊短腿儿的直往外婆那边爬。

“瞧这扑腾的,打娘胎里头就爱吃炖蛋。别急,娘给你们兜着了再吃。”鸾枝便把缝好的肚兜给元宝如意一人一个围上,回头对沈蔚萱笑道:“这便叫因果轮回。她那人,就是功利心太重,做什么事儿都以利打头,谁人又肯真心待她?说来说去,还是老太太对她最好了。”

也不作过多评价,取了小勺子喂姐弟俩个吃蛋羹。

四方小院里一瞬静默,只余下孩子依依呀呀的稚嫩碎语。

沈蔚萱看着两个粉团团的小人儿,晓得鸾枝指的是什么意思,便有些尴尬去年老太太为了扶邓佩雯进门,可是把二嫂气得早产,大月子里抢人孩子、摔孩子的事儿也就不说了。

默了片刻,见天色不早,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出来:“…其实祖母也是一时糊涂,被邓佩雯那圆滑作派迷了心窍。她老人家一辈子辛苦算计,论起来还是对你一个媳妇最为上心的……前儿个三哥来,说是一口气舍不得过去,忽而清醒,忽而迷糊,嘴里念的都是你和孩子的名字。大约是见不到你,一件心事未了,怕去得不安心。人这一辈子,去了就是去了,以后再想见也见不着。二嫂您惯是最心善的,得空回去一趟,了了老人家最后一份心吧。”

所以,这才是她今日拜访的真正目的吧……一个接一个轮番的来,为着让一个将死的老人心安。

“好。”鸾枝把碗交给阿娘,挽着沈蔚萱送她出了门。一个人在门槛边站了许久,看马车消失在瑞安巷陌深处,方才揩着帕子往回走。

姐弟两个才吃了两口,小手儿便伸进碗里要抓。朱秀喂了这一个,那边一个又咯咯笑着淘气乱爬,只把她忙得晕头转向。

鸾枝碎步盈盈走进来:“怕是吃饱了,才喂了奶。”

朱秀便把碗收起来,拭着如意的小嘴儿:“你们刚说的我都听见了,那个邓什么的,就是先头和姑爷弄出花边的女人吧?…毕竟最后没有弄成事儿,人也落了个可怜下场,你也该放下了。这世上母女俩还有吵架的,更何况是别人?姑爷是她老人家亲手养大的孙子,你爱他,就得认他的家人,没得像仇人一样,一辈子不走动的。”

怎么一个个就这么认定自己不回去了?鸾枝不高兴,揩着流苏裙裾在凳子上吧嗒一坐:“道理我都晓得呢,不劳阿娘一次次重复。”

回是要回,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回,不回倒落了那不孝的话柄,然而却也不愿回得太轻巧,毕竟不是圣人。如今请了两回也够了。

个犟硬的脾气。朱秀蹙着眉头叹气:“真晓得倒好,我也懒得劝了。前日收到你爹发来的信,催回去呢。在京城呆了也有好些个月,总不回去我也不放心,那老家伙惯爱赌钱。早先的时候看你不肯和姑爷好,我放不下;如今你们夫妻两个好了,我也就能走得舒心了。姑爷是个好人,你可得好好疼他,再不兴和他吵架闹离。这要换作是别的男人,只单你和凤萧那一出,怕是早就不要你了……最后还是救了凤萧一条命,可见是个宽仁的好男人。你可得好好珍惜。”

“呜哇”元宝吃饱了,蠕着小短腿儿爬到姐姐身边,用沾着蛋汁的红红小嘴亲她。如意爱干净,嫌弃得用手抹,抹不干净,眼泪汪汪的直哭。

鸾枝便把如意抱进怀里:“谁人不珍惜他了?阿娘净胳膊肘儿往外拐,明明惯是他欺负人,哪里轮得着我欺负他。”

瞅着闺女白皙透粉的双颊,还有那早已不似少女青涩的娇满身段,朱秀却忍不住欣慰,佯作嗔叱道:“你欺负他在明面上,我看得见。他欺负你,却是在疼你,好不好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要不欺负你啊,我还不放心。”

本是无心之言,阿娘却偏要想到别处去,鸾枝脸颊顿然通红。只怪沈砚青,动静弄得整个院子里无人不晓,瞒也瞒不住谁。

一时又羞又恼,便不接阿娘的话,把如意抱起来,推着空车往回走:“那明早上我带你去买些东西,你带回去给爹留着……”

“二奶奶不必辛苦,东西二爷早已买齐,下午就着人发南边去了。都是些上好的绸缎、干果和药材,南边缺稀的!”话未尽,长廊上忽然传来少年程翊的清脆嗓音。

鸾枝抬头看去,只见沈砚青着一袭天青色鎏云绸裳端端立在檐下,那英挺面庞上笑若清风,想要把凤眸中的几许萧瑟掩藏,却反倒越发显得寂寥。

……毕竟他从小失了生母,是那小脚老太太亲手将他带大。人之将死,功过是非皆成过眼云烟,不难过是假的。

鸾枝步子一顿,佯作不晓得:“几时回来的?也不说话,一个人呆呆的在想什么呢,东西买了也不同我商量。”

沈砚青携着衣摆走到鸾枝身旁,逗着抽泣的小如意,勾起精致薄唇:“才到家,听见你怨我欺负你,便想听听到底是如何个欺负法。”因见鸾枝作势要打,便又肃了神色道:“岳母昨儿个就同我说要回去,我便提前备了礼物发往南边。清单一会叫程翊给你,若是有不够的,我回头亲自去补。”

鸾枝生气起来,这厮对她惯是出手大方,哪里会有不够的?这样着急就替阿娘把礼物准备妥当,只怕老太太那边当真没剩下几天日子了……明明都已经决定要回去,到这时候了还不与自己提。

便把如意往沈砚青怀里一塞,揩着帕子置气离开:“那你明天就去补吧,我们娘儿仨自己雇车马上路好了。”

那一娓红裙在落日余晖下婷婷袅袅,碎步摇曳间尽是风情,只挠得人如何也爱她不够……嘴硬心软的女人,她到底还是体恤自己。

沈砚青几步上前把鸾枝追进怀里:“阿桃,你若是执意不肯,我原已打算好只身带着元宝和如意回去……你却总是让我意外惊喜,谢谢你!”

长臂绕过她腰肢,精致薄唇贴着她白皙的脸颊想要亲她。

鸾枝躲闪着,怕阿娘看了笑话,气闷捶了沈砚青一拳:“少肉麻,再说我可真就不肯了。是看着你的面子,不是别人。”

“呜~~”元宝看见不远处爹爹抱着娘亲和姐姐亲热,忍不住挣着身子往那边扑。

朱秀却没舍得过去打扰,那屋檐下一道魁伟身影裹着女儿娇小的身子,道不尽千般登对,她脸上都是欣慰,任由一对冤家别扭纠缠着,一路哄着元宝回去厢房睡觉。

心里头安定下来,第二天便回南边去了。

三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晃悠悠行走在旷野里。自从端了黑风口,京郊的土匪们也老实了,一路上平平顺顺,打正午就到了宝德县。

老程把马车在漆红的大门前停下。鸾枝掀开帘子,抬头便看到陈旧的雕镂木梁。那上百年的木头色泽已然灰黑暗淡,有燕子筑巢后留下的斑驳坑洼,找不见昔日的气派。

她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揩着裙裾一个人先自跨进了门槛。

大院很清寂,三两个奴才蹲在水边清洗宴客的桌子和椅凳,大约都晓得过几天家里要办‘大事’,得先把家什儿预备起。老树底下几个姨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牌,没有穿红戴绿,素寡寡的,吃吃碰碰的麻雀声在风中细碎飘忽。才不过半年光景,岁月竟好似在这座宅子里又老去了几岁光阴。死气沉沉。

“得咧,数目刚刚好,没见多。”门房才从账房里领了月饷出来,一抬头,看到廊前立着个似熟非熟的红衣女人,竟分不出她是人是魂。愣了好半晌,方才惊喜若狂道:“?眩?嵌?棠袒乩戳耍 ?br>

“咯噔”北院上房忽然传来盆器翻倒的声音。太安静了,他这一声高呼竟把整个死寂的老宅一瞬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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