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看着锄头落下慌了神，连滚带爬地跑开，锄头狠狠咬着泥土地，老妇拔了几次才连着杂草与泥土一同将锄头拔出。
借着老妇拔锄头的空档，张文连忙爬起身躲在难得有一处没长草的土丘后，冲着老妇喊，“娘，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吗？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理解我的苦……”
话还未说完，老妇又举起锄头，迈着有些不稳的步伐逼向张文，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这一次她脸上多了一些紧张的神色，她与张文的距离比先前还近，即便她的腿脚不如年轻的小伙，却也足够冲上前抡上那么一锄头拼拼运气，但她明显没有这么做，而且她手里的锄头是平举，并没有举国头顶。
张文则没发现老妇脸上的表情变化，老妇是来真的，如果他没躲开，现在血液和脑浆已经溅满一地，也许不仅仅是变成一具尸体那么简单，可能还会被老妇用锄头把整个脑袋都砸成浆糊。
眼见老妇越逼越近，无论是眼里还是脸上，都盛满了怒意，张文不敢大意，立刻后退拉开与老妇的距离，哪怕眼前这个要杀他的老妇是他的生母，他也丝毫不会怀疑自己能凭儿子的身份活下去。
张文后退了两步转身逃走，却不想脚下忽地被绊住，整个人就像立起的方砖被推倒，一头咋进了杂草丛中。好在他的身下有着厚厚的杂草，否则这么往前扑能疼得他倒吸凉气。这里的泥土地相当硬实，也就杂草这种生命力强韧的植物能够扎根，所以这座矮山上只有草，连棵树都见不到，也因此一直没法开发利用，荒废了许多年。
他不由得疑惑，刚刚那小土丘的周围很干净，杂草都已经被铲去，哪还有东西能绊倒自己。
“畜生！你给我站着！今天我不打死你就对不起蓉儿。”老妇忽地厉声呵斥，凶神恶煞地高举起锄头，宛若一头发狠的老母狮，即使爪子与尖牙脱落，却依旧凶狠无比。
张文一听身后传来的呵斥声与杂草相互摩挲的声响，全身都跳起了鸡皮疙瘩，手脚并用地爬了两步后又站起身，翻身跨过篱笆跳入小院子。
老妇则没张文那么灵巧的身体翻过篱笆，但她却没有绕路走向缺口，而是接近了篱笆，她用锄头粗暴地推翻了篱笆，踩着篱笆咬着牙快步走向张文。
“我是你的亲儿子啊，我是张家唯一的香火，你就忍心打死我吗？就忍心让老张家绝后吗？”张文一边大喊一边后退。他的口舌在攀爬陡峭的山路时变得干燥，此时的声音嘶哑枯燥，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哭腔。
“我宁可没生下过你。”老妇冷冷地说，“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欺师灭祖祸害血亲的畜生，早知有今日我就该在你出生时把你摔死。”
“看来你是着魔了，着了刘一方的魔，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成天念着刘一方、刘一方、刘一方。”张文的声音在轻轻颤抖，双肩无力地塌下，脚后跟碰到晾衣架后便停了下来，皱着眉问老妇，“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呢？”
“一方死的时候仍旧还是个人，你还活着，却成了个吃里扒外的畜生，还不如一个白眼狼。”老妇站在张文面前，慢慢举高锄头，“你这小侍官的日子看来过得挺滋润的，吃香喝辣，穿丝戴绸，住进了不漏水的屋子睡得也踏实了吧，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起过蓉儿吗？你的好日子可都是用她的命换来的，有谢谢过她吗？有感到愧疚吗？”
“我说了，我说过了！是她自愿的！”张文大吼，“真的是姐姐自愿的！”
老妇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青年，双眼空洞没有暖意，她没有任何犹豫，铆足了劲挥下手里的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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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女人望着山腰上发生的一切。
她的语气平淡，淡得就像冷却后的白开水。刘一方试图从她的声音与表情里找到一丝戏谑，但他没听出来，也没看出来，他认为这并不是嘲笑，至于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魔鬼也有感情吗？也有过去吗？刘一方不知道，经阁里的残卷与经书只提到过魔鬼来自深渊，是这世上最可怖的邪恶，它们会毁掉一个人，间接毁掉更多人，它们只会带来灾难与悲伤。
似乎是在感叹？刘一方忽地蹦出这么一个念头，随即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样的想法不该有，身边这个双手托脸的女人只是裹着人皮的污秽之物，所有言行都是为了使人疯狂的手段，它不是人，既不能当人看，也不用当人看，所以他们的关系很简单，我付钱给你，你给我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人类一直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更可笑的是总是违心地活着。”刘一方眯着眼，眼里倒映着远处举起锄头的身影，“所以说的奇怪是指哪方面？”
“各方面，他们简直就像是活生生的魔鬼，拥有这世上所有生物都有的缺点，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残忍又贪婪，愚笨又傲慢，自私又怯懦，我始终不明白神明为何要引导人类不断成长。”女人说，“在我看来人类简直恶心极了，只不过是浑身长毛散发骚味的猿猴，神明却让他们拥有了与自己相似的外貌。”
刘一方转了转眼睛，发现她精致的眉头拧在一起，他不打算深究女人怨恨话语中的深意，只问了个简单的问题，“比如？”
女人缓缓伸出手，指向矮山的山腰，那里有人倒下了，“我们绝对做不到忤逆自己的长辈，但人类可以做到，甚至是伤害自己的亲人。”
刘一方没接话，心想原来魔鬼也有自己的道德观，而且比传统守旧的东土人还要严苛。
山腰的院子里跑出了一个身影，很急切地沿着杂草丛生的陡峭山壁下了山。
刘一方吐掉嘴边的长草站起身，“该走了。”
“那是你的熟人？”女人问。她早早便放出了一个信使前往半山腰，山腰上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了如指掌。张文提到了刘一方，她自然会这么认为。
这是刘一方的请求，她没有去考虑为什么要这么做。起初她以为山腰上的老妇是刘一方的主要报复对象之一，但刘一方却只是让目光跟随老妇，眼里似乎有微微的光闪烁。
“曾经是，现在是不是就不知道了。”刘一方扶了扶身后的箱盒，向矮山走去。
“去收尸？”女人快步跟上，嘴角勾成玩味地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