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人流极少的地方驻足。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铺了一层薄弱的金光，整个人变得微微不真实起来。
“有什么话，快说吧！”
靳弈臣看着她，未施粉黛的脸颊，清透地几乎能看见细微的绒毛，她似乎都不愿多看他一眼，樱唇微抿，是她最后的倔强。
“跟章景挚结婚，是你自愿的吗？”
“当然！”
她思考都没思考一下，果断又坚定。
似乎意料到她会这么回答,靳弈臣拿出手机，长指滑了两下，一个人像出现，他拿着手机递到她面前——
“这个人，认识吧？”
不陌生。
李缪目光闪了闪：“不认识。”
“你可以继续欺骗我，但是你没办法骗你自己吧？你的表情早就出卖你了！”
她被他那仿佛可以戳穿她心事的目光逼视的微微失态：“你究竟想干嘛？”
“告诉我，唐沁冉对你做了什么？”
李缪失笑：“你的未婚妻，她做了什么事你跑过来问我，你觉得这合适吗？”
“我跟唐沁冉没……”
她立马打断他：“你们什么关系我没兴趣知道，靳弈臣，你不是只想要柚柚的吗？现在心想事成了，怎么，反悔了？”
“对，反悔了。”他直言不讳。
李缪：“……”
他定定地看住她，目光幽深；“六年前，你离开我，也是因为听人挑拨吧，你自己连查证都没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李缪浑身一震：“你！”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只要你撒谎，别人就都会相信？还是你觉得我们都是傻子？”
靳弈臣说完顿了顿，调整了情绪，继续道：“李缪，我的父亲是犯了错，但是他后来积极为自己的错误弥补了，是你父亲听信谗言被人利用……”
“闭嘴！”
李缪没有听完就打断了他。
这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真相，真相就是自己的父亲被人为了功名陷害！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素未谋面的我的小姑会那么讨厌你？我跟你说，她不但讨厌你，她还讨厌你的母亲！”
“靳弈臣，我让你闭嘴！”
那是一张血盆大口，狰狞又恐怖。
李缪失态的转过身去：“十分钟到了，我要走了！”
可是脚步还未跨出去，就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小姑跟你父亲在一起过，所以，她不喜欢你。”
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泪水黄豆般地滚落下来，落在衣襟上，一颗一颗，泪流不止。
“我查到唐沁冉和绑走柚柚还有你上的那辆车的关系，她给他们的账户上有转账交易，李缪，不要告诉我，你跟这件事没关系，不要告诉我，你跟唐沁冉之间没什么！”
“对不起，我这么晚才会有所察觉，对不起……”
他喃喃。
怀里的女人，瘦骨嶙峋。
抱在怀里，都铬人。
“是唐沁冉用柚柚逼着你跟章景挚结婚的对不对？”他闻着她的发香，依稀还能闻到脸上耳边涂抹地药膏的味道，内心更是一阵刺痛！
李缪脸色苍白，眼神荒芜：“靳弈臣，在我回来遇到你之前，我们一直生活的很好，没有你出现的每一天，我们都过的很快乐，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也许，这是冥冥之中注定地，注定我们无法分开，注定我们一定会一起生活！”
“在你的认知里，是不是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她微微挣脱开他的束缚，划过眼泪的眼眶里，还微微湿润着，但是口吻苍白，轻的像羽毛，落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李缪，我只想要你和柚柚！”
“我结婚了。”
她竖起手指，给他看中指上的戒指。
钻石不大，但是异常耀眼。
“你不是自愿的，不是因为爱他，我可以去找章景挚……”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是我求着他结婚的，我没有你想象地那么高不可攀，都等着别人求着我，靳弈臣，婚是我要结的，两个人结婚，在一起过日子，全天下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再说了，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喜欢他的吗？现在我梦想成真了，你应该祝福我才对！”
靳弈臣不肯承认：“李缪，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那你以为我的真心话是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一直在等你，我心里一直默默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说完，她轻笑了两声，“你的确优秀，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会喜欢你！”
耳边车水马龙的声音嘈杂纷纷，李缪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却是心如止水的。
靳弈臣的话，像是放在空旷的隧道里的复读机一般，一遍一遍，空灵反复地提醒着她，那些不为人知，她不想面对地真相！
她引以为傲地爸爸，原来喜欢过别的女人。
她以为自己的父母已经很恩爱了，没想到，他那个时候，还跟其他女人牵扯不清！
好像是心中一直牢固稳定的白塔，突然有一天，它就裂了一条缝，她就眼睁睁地只能看着它倒塌，却无能为力！
他是坏人，靳弈臣是坏人，他为了证明自己父亲的清白，不惜这样诋毁爸爸，他是坏人……
眼泪像是流不尽的泉水，一阵风吹来，紧绷的脸部连带着之前的旧伤，隐隐开始作疼!
行人好多。
她站在斑马线前等绿灯。
这个红灯好长，长到她的腿酸了，都还没有等来绿灯！
哧！
一阵白光乍现！
然后耳边是周围人的惊呼，李缪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整个人突然被一阵猛烈的撞击飘到了半空中！
她的身子很轻，像羽毛，轻飘飘地落下。
在行人惊恐的眼神中，在他们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慌乱中，轻轻地、落到了地上！
一切都像是个梦境，又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真实又虚幻！
耳边，似乎有柚柚的呼唤。
一声一声，令人心碎！
李缪挣扎着想要醒过来，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不管她怎么努力，但就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捆绑住她！
换掉了白大褂的章景挚红了眼，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盯着床上的人儿怔怔出神。
陈辛走进来，拿过一份食堂准备好的饭菜送到他跟前：“你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你自己也会撑不住的！”
章景挚闻若未闻。
陈辛叹了口气，把饭菜放到一旁：“今天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我刚看了一眼，脑颅中有血块，没有散去地迹象，主任想跟你商量一下，需不需要动手术移除血块，当然，风险你知道的！但如果不移除，想着它自行散去的话，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先这样，不动！”
他的嘴唇蠕动，面无表情。
她已经活那么累了，就这样躺着休息也挺好的。
最起码可以不用面对外面那些人丑恶地嘴脸，安安静静地做她自己！
陈辛叹了声：“秦阿姨今天还来问我了，说怎么你最近都没去看她，说也好一阵没见李缪了！”
“不要告诉她，她会承受不住的！陈医生，麻烦你了！”
陈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但是纸包不住火，你自己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
“什么？车祸？”
唐沁冉惊讶。
靳韶莓却是露出一抹讽刺：“看吧，连老天也看不过去了，罪有应得！”
怪不得，她最近去公司找弈臣，都看不到他的人影，那个邢秘书只说他的私人行程自己并不清楚就将她打发了！
原来，他并不在B城。
“小姑，柚柚呢？柚柚好久没来看爷爷了吧？李缪不会是想通过这种手段，把孩子要回去吧？”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丢弃掉了的东西，再能捡回去的道理！”
靳韶莓说着，伸手拉过唐沁冉摸着她的小腹：“小冉，你也争点气，到时候靳家多了孙子或孙女，对那个孩子就没那么重视了！”
唐沁冉脸颊红了红，小姑估计现在都不知道，她连靳弈臣那边床都还没上过了吧？
但是，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如此没用。
小小的人儿又捧着故事书趴在李缪床前。
“公主渐渐长大，正如女预言家们所希望的那样，美丽、聪慧、温和。在她快满十五岁时，有一天国王、王后有事出去了，小公主一人留在宫中。她到处转悠，想看看各处的房间。最后她来到一座古老的钟楼旁，她走上窄窄的楼梯，来到一扇小门前。她轻轻一碰，门就开了，里面坐着个老太婆，手里拿着一个纺锤，正在纺线。公主说：“你好，老妈妈，你在做什么呀？”老太婆说：“我在纺线。你看，挺有趣的，你愿意来试试吗？”小公主一点也没想到有什么危险，伸手接过纺锤。于是，咒语实现了，纺锤戳到了公主的手指，她立刻倒在一张床上睡着了。
”
……
合上故事书，柚柚懂事地握住妈妈的手：“妈妈，你也是我的睡美人！”
这个画面，任谁看了都会潸然泪下。
靳弈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烟，几次想找打火机都没找着。
“先生，这里不可以吸烟！”
护士见他手里拿着烟，虽然没点着，还是过来警告道。
靳弈臣没说话，掰断了，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爸爸，妈妈在睡觉，你不要抽烟。”
小家伙跑过来，一本正经地朝着站在门口的靳弈臣道。
“好，知道了。”
几日下来，他脸色憔悴很多，最上面的衬衫的纽扣开了几颗，露出已经冒出了还没来得及打理的胡渣。
手腕处的衣袖不规则地往上翻叠着，露出好看分明的腕骨。
“爸爸，你说妈妈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靳弈臣蹲下来，吻了吻小家伙的额头：“妈妈太累了，需要多睡会儿，等她休息好了，就会醒过来了！”
“可是妈妈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言语里，都是失落。
跟刚才那个绘声绘色讲故事的模样，截然不同！
在他这个年纪，本应该嚎啕大哭的，但是他没有，从知道李缪车祸躺在医院的那一刻开始，他稳住慌张，回家带着他连夜赶过来！
当时李缪还在手术室，那手术灯足足亮了一整个晚上，他等地乏了，挡不住睡意，就睡在他的怀里，全程没有吵闹，安静乖巧地像是一个早已成年的大人！
当时章景挚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累地疲惫不堪，看见他还是想要冲过来打人，但那个时候怀里的柚柚正熟睡，看着他娇憨的模样，几次抬起的拳头都没落下来！
没有争锋相对、没有大打出手。
两个男人沉默地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像是带着寒意，刺到两个人的骨血里。
“如果不是柚柚，她现在应该可以活的很好！”
低低沉沉的男声，裹挟着深夜里的雾气，虚无缥缈。
章景挚冷笑了声：“但是有了柚柚，她活地更满足了！”
“原本她们可以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的，可是你们却不放过她，就像一个个残忍毒辣的刽子手，要眼睁睁地看着刀片将她身上每一份血肉都剐下来，看着她流血致死！”
那一夜，那个男人说了很多的话。
有些话发自肺腑，有些话，带着轻嘲。
从没有过那样平静却深入人心的对话，靳弈臣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李缪是不幸的，但是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章景挚！
——
唐沁冉拿着一束花站在门外时，靳弈臣正带着外带从外面进来。
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人。
“你怎么来了？”
“弈臣！”
她看了看怀里的花：“我听说……所以，过来看看！”
“你走吧！”
靳弈臣说着，冷漠地越过她要走进去。
“弈臣，你好久没回去了，爷爷他还念叨你，小姑也说……”
他的背影顿住了，但没有回头，似乎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唐沁冉小心翼翼：“弈臣，李缪已经结婚了，她的丈夫是医生，你这样每天守在这里，不太好吧？”
男人嚯地转身，一双掺着血丝的眸子像是凶残的野兽，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你还是回去看看你的父母吧，毕竟年纪大了，承受压力和灾难的能力有所减弱，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很需要你的陪伴！”
唐沁冉脸唰白：“弈臣，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唐沁冉包里的手机铃声乍响。
“喂？”
“什么？！”
接下去，靳弈臣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反手将门关上。
关门地动作很轻，但是门很重，像是一堵墙，将她隔绝在外。
唐氏股票连续五天跌至停板！
股东抄底价抛售股票，国家经济局着手开始调查唐氏财务，昔日辉煌一时无两地唐氏集团，短短时日内，成为一座破败的空壳！
都说商场如战场，到处充满着挑战和危机！
今天你让人仰望，明天就有可能被踩在脚底！
靳韶莓看着新闻，愤怒地将电视关掉：“靳弈臣人呢？”
“在C市。”
回答她的，是自己的儿子。
冷冷淡淡的，刚刚那一则新闻，于他而言，似乎只不过是一出闹剧而已。
靳韶莓开始打电话。
但是毫无意外地，根本无人接听！
她又给邢娜打，接倒是接了，但是邢娜这么多年来的打太极的功夫，不是白练的，一句私人行程不太清楚，就将靳韶莓怼了个哑口无言！
“付枳，你送妈妈去C市！”
这个时候，她还能想到这种情绪下不能开车，倒也真是难能可贵。
付枳指了指眼前的红酒：“我刚喝了一些，不能酒驾。”
没一会儿，靳韶莓手机就响起。
“小冉……”
“对，我知道！”
“我也没想到……”
付枳转过视线，看着窗外，这屋里的寒冷和戾气，似乎一点也没影响到外面的鸟语花香。
她，还好吗？
他好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她吧？
已经那么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秦素梅下台阶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伤了腿，被从疗养部转到了住院部。
章景挚千交代万交代下面的医护人员不能说漏嘴，但是当秦素梅扶着拐，站到他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知道，还是被发现了。
“…妈！”
秦素梅脸色不好，却好像还强挤出笑：“景挚啊，你们这医院的小姑娘说，说缪缪她、好像生病了，在这住院，是吧？”
章景挚心里七上八下地，不知道老太太知道多少，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接下去：“…呃对！就是有点发烧感冒，没什么大碍！您放心！”
“哦，那你带我去看看！这丫头，都多久没来看我了？！每次都说工作忙工作忙！忙到现在估计都忘了我这个妈了！”
“…妈，那个，那边很多病人，您腿脚不便，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等缪缪好了，我带她过去看您！”
“我没事，我腿脚好着呢！你就带我去吧！”
章景挚知道，老太太这是什么都清楚了，只是没有把话说开而已。
该来的总会来，李缪根本不知道哪天能醒过来，老太太也不傻，心里肯定早已难受地不行了！
偏偏还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跟他在这装没事人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