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床上。
小小的人儿脸色苍白,那双原本炯炯有神此刻却空洞的眼神,呼吸轻弱。
老爷子好不容易被靳韶莓劝回去,病房里就只剩靳弈臣和邢娜。
“柚柚乖,吃点东西好不好?吃点东西就没那么疼了!”邢娜拿着厨房送过来的一碗清粥,柔声哄道。
李子柚抿着唇,既不摇头也不张口,嘴唇因为干燥而泛起了皮。
这么小的孩子,受这么大的罪,任谁看了心里都受不了!
靳弈臣站在床前,他眉头紧蹙,盯着这个像极了某个人的孩子,手里握着的手机,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声响,内心波涛四起!
“靳总!”
邢娜看了他一眼,起身走过来。
“她给我打了很多通电话了,柚柚又这样,不如……”
“不行!”
他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
幽深的眸底闪过一抹狠绝:“我不会再让她有机会见到柚柚!”
邢娜:“……”
唐沁冉非常贴心地每天到访,每天都会带着各种各样好吃的零食,和国内买都买不到的新型玩具带到医院里。
哪怕柚柚看都不看一眼,但她还是很温柔地坐在床边给他拿着故事书讲故事。
如果说她是没有心,靳弈臣都说服不了自己。
而且,最近小姑动不动就在自己的耳边和爷爷面前说唐沁冉的懂事体贴,以后必将会是一位称职的母亲,这些话,且都是当着还躺在床上的柚柚面前说的。
他虽然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一次次的,靳弈臣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暗淡。
“柚柚,明天想吃什么呀?明天小冉阿姨再去给你买!”
小家伙摇摇头,长长的深呼吸一口,然后闭上眼。
唐沁冉并不气馁,微笑地替他掖好被子:“那柚柚就多睡会,阿姨明天再来看你!”
“弈臣,那我就先走了,你在这里好好陪柚柚,公司的事,陈子昂说他会上心地,邢秘书也是个好帮手,你就别分心了!”
靳弈臣难得地咧咧嘴:“我送你!”
李缪还是通过章景挚同学的关系,得知了柚柚所在的病房。
她几乎是放下电话,就拦了车往医院赶,一路上火急火燎,抱着手机时时刻刻盯着时间!
“你好,请问301病房怎么走?”
她扑到护士台,抓住一个护士就紧张问道。
“这边直走,右拐!”
护士狐疑地看了一眼她,“不过那边是我们的VIP病区,非家属都是要登记的,你叫什么名字?”
李缪一怔:“我就是家属!”
“那我怎么没见过你?”
李缪没心思跟她在这边扯,起身就想要往里面跑,但是被两个迎面而来的护士拦住,她们语气异常凶狠:“小姐,你这样我们要叫保安的,你配合点不行吗?”
“我真的是家属,我是李子柚的妈妈!我是那个孩子的妈妈!”
护士几个面面相觑,露出讥讽:“妈妈?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你还孩子的妈妈!”
她们上下一打量,也知道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跟财大气粗的靳家没什么关系,怎么可能是那孩子的妈妈?
李缪孤立无援,拿出手机,想要给章景挚那个医生同学打电话,这手机刚拿出一半,就见到靳弈臣从外面走进来!
护士笑了,嘲讽的看了李缪一眼:“这下孩子的爸爸来了,我们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妈妈从哪里来的!”
“靳先生,这里有位女士自称您儿子的母亲,吵着要去看您儿子呢!”
李缪原本躁动的身子,一瞬间仿佛石化。
空气仿佛凝滞,就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般,她抬起脑袋,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转角处那个一脸阴郁的男人。
此刻,他也看着她。
眉心蹙着,似乎看到什么不洁的东西,甚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他一句话都没说,视线冷酷地从她身上划过,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没有看到一般步伐从容又坚定地从她身边走过。
那一瞬间,李缪也不知道哪里生来了那么大的力气,她一把挣脱了两个护士的束缚,整个人扑到靳弈臣的面前——
“靳弈臣,我想进去看看柚柚!我求求你让我进去!”
男人残忍地笑了:“看柚柚?以什么身份?”
李缪泪眼通红:“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担心,我保证我什么都不做,我就是进去看看他!”
“放手!”
他眼底的冷漠,愈加的浓郁。
李缪不依,她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面上!
“求求你了!”
豆大的泪水,滴滴答答湿了木质的地面。
刚才那几位护士,倒是有些不忍了,能让一个女人卑微委屈到这种程度,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啊?
“我说,放手!”
从看见她穿着雪白的婚纱,站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彻底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告诉自己,如果再对这个女人有半分的爱意和容忍,他必将落入十八层地狱,这是对自己,也是对她,最深的约束和惩罚!
“不!”
她的泪水肆意,白净地脸蛋上,已经没有一块不湿润的地方。
靳弈臣残忍地一勾唇,修长的腿用力一扯,她原本抱在他腿间的双臂就这样扑了空,整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长长的走廊上,是他铿锵有力却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和她娇小地团缩成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姐,你还是走吧,你这样我们也没办法让你进去!”
刚才还凶狠的护士,苦心劝道。
李缪脑袋抵在膝盖上,她摇摇头,眼神空洞,脸色苍白。
“不…我要见柚柚…”
她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护士们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见劝慰无果,只能作罢。
病房里,小家伙还在睡着,短短的几天,他清瘦了很多,原本有些肉呼呼的脸蛋,现在已经小下去一圈。
圆润的下巴,也有一点变尖的迹象。
靳弈臣心里五味杂陈,他在床边坐下,有些疲惫的抹了把脸,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刚才外面那个女人跪在自己面前的景象!
床上的人儿动了动,靳弈臣惊醒:“柚柚!”
“…爸爸!”
小小的奶音,透着一点沙哑。
靳弈臣心揪到了一块,伸手去摸那苍白的脸蛋,所有的戾气和疲惫在那一刻散去,换做了一抹柔情!
“柚柚饿不饿?”
他摇头,苍白的唇抿着,过了好一会儿,声音里面有了泪意:“我刚才,梦到妈妈了!”
他梦到,妈妈只是去出差了,出差了很久,然后她带着很多行李回来了,出现在了病房地门口,然后他高兴地扑过去…….
靳弈臣:“……”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吗?”
是的。
靳弈臣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就是你妈妈不要你了,她为了自己的幸福,和别的人结婚了。
她以后会有其他的宝宝,她丢掉你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儿子,那样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这样残忍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柚柚,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你都趟了好几天了,不吃东西,怎么会变健康呢?”
小家伙一听,还是失望地摇摇头。
“我不饿。”
“柚柚,你是大孩子了,不可以这么任性,你知道爸爸和太爷爷还有小冉阿姨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靳弈臣没有控制的,声音大了起来。
可是孩子的嘴唇抿地更紧了,那双像极了她的眼神,灰暗下去。
该死!
他在做什么?!
“柚柚,对不起……”他突然十分懊恼。
不料,小家伙却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爸爸,你会跟小冉阿姨结婚吗?”
“柚柚喜欢小冉阿姨吗?”
他没回答,奶音带着点哭腔:“爸爸不是说要跟我跟妈妈一起生活吗?为什么要娶小冉阿姨呢?”
“柚柚。”
“如果爸爸要娶小冉阿姨的话,能不能把我还给妈妈?”
哪怕不是自己的爸爸,章叔叔也可以。
他跟章叔叔那么熟,他一定不会不要自己的。
靳弈臣:“……”
他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不到六周岁的小男孩,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懂什么叫做嫁娶,他知道什么叫做一起生活,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天真无邪,还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懂事!
“柚柚,这种话记住以后不要说了,爸爸不会不要你,也不会把你还给妈妈,如果柚柚不喜欢,我就不娶小冉阿姨好不好?”
“真的吗?可是妈妈都结婚了,爸爸…以后一定也会结婚吧?”
不是小冉阿姨,那也会是其他的阿姨。
然后爸爸和阿姨都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他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孩子了吧?
一想到这里,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就掉出了两行清泪来!
“如果柚柚不喜欢,那爸爸就一直不结婚好不好?”
看着小家伙,靳弈臣愈发地心疼起来。
怎么可能不结婚呢?
每个人都要结婚生子的。
爸爸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吧?
李子柚不说话了,小手擦了擦眼泪转过去。
这是他不想再说话的表现,以前每次他闹着朝着要妈妈的时候,他们各种劝叨,最后,他都是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回避。
可能骨子里,跟他的母亲一样,都有一股执拗吧!
靳弈臣轻手轻脚关上门的时候,走廊上那个身影已经没有了。
“刚才那个女人呢?”
他还是不甘心,走到护士台那边,问了个护士。
那护士一直很吃他的颜,面带桃花的灿笑道:“靳先生!刚才那位小姐吗?走了!”
果然。
刚才的那一幕都只是虚情假意。
他才进去了几分钟?她才坚持了几分钟,这么快就坚持不住演戏演不下去了?
“靳先生,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靳弈臣敛了敛神色:“没有了,谢谢!”
说完,他转身准备回头。
刚巧不巧护士惊奇地叫了一声:“咦,还没走?”
李缪从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长发被冷水浸湿,有些狼狈的黏在两侧,她似乎是看都没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就出来了!
可能因为哭的久了,眼睛还红红的,她的皮肤白,又没什么血色,再被冷水这么一泡,整个人肌肤像透明地一般,几乎都能看到里面的毛细血管!
靳弈臣盯着那个脚步有些虚浮的女人,一步一步好像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眼廓慢慢紧缩!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李缪慢吞吞地顺着颀长的身形往上看,就这么对上了那双仿佛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
“…靳弈臣。”
那双好似被长久囚禁住、早已经失去了失望的漂亮的瞳仁,一点点燃起希望的火花!
“进去吧!”
那双眸子瞬间闪过一抹疑惑,紧接着,是铺天盖地地惊喜朝她席卷而来!
她来不及说谢谢,踉跄的步伐,越过他,就朝那扇门狂奔而去,一路上,靳弈臣甚至担心她会跌倒,但是她没有!
护士台里面几个护士十分困惑。
“难道这个女人真是靳先生的妻子?不对啊,不是说明远集团的少总裁还没结婚的嘛!”
“切,人家结不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难不成你还想麻雀变凤凰?想得美!”
“我就是好奇吗?那个唐小姐不是才是靳先生的未婚妻吗?人家这才前脚刚走没多久,这就有个亲妈找上门来了?”
“也是,要说这唐小姐倒是做的也挺面面俱到的,对柚柚多好呀,每天变着法的买好吃的好玩地过来,只不过那孩子好像一点也不领情!”
“之前不是说明远少东家有个私生子的事嘛,当时还沸沸扬扬的,想来这个孩子就是了!”
“那刚才那个女人真的是孩子的妈妈?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啊,挺朴素的!”
“瞧你这话说的,能生下靳弈臣的孩子的女人,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我倒是觉得那个女的其实仔细看长的挺漂亮的,也不化妆,皮肤底子好,就是穿的廉价了点!”
李缪一推开病房的门,那一幕就几乎让她心碎!
小小的人儿,睁着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这段时间得瘦了多少啊?小脸都没有她的手掌大,下巴都尖脱了!
那一刻,她只想哭,但是又怕吓着孩子,只好用手捂住嘴,可是嘤嘤的啜泣声,还是被床上的人儿听到了!
小家伙眼睛扑闪着,看着门口眼前的女人,呆呆的呢喃:“妈妈……”
这是梦吗?
梦里面,妈妈就是这样站在了他的房门口!
“柚柚!”
直到这一声呼唤真切地传到了他的耳边,柚柚才一下子惊坐起来:“妈妈!”
“柚柚!”
李缪再也顾不得其他,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的儿子!
好瘦好小的一只。
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身体里面铬人的骨骼!
“柚柚!”
原本以为干涸的泪泉,此刻又像是被打开了门阀,泪流不止!
她心疼地抱着儿子,一遍一遍在他背后抚摸着,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自己怀里的人是有温度的,而不只是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思念里。
“妈妈,真的是你!你怎么才来看我?!”
小家伙一鼻子的委屈,,紧紧抱着李缪也不肯撒手。
“对不起,对不起柚柚,妈妈对不起你!”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地朝他道歉,尽管知道这样,并不能抚平他幼小的心灵可能已经残缺的伤口。
门口的男人,脚步迟钝,怎么也跨不开步子走进来。
烟瘾犯了,他走到墙角吸烟区摸索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间,男人的五官愈发的模糊,但不影响它立体的俊美!
抽完一根烟,他重新进了病房。
李缪正在削水果,小家伙细小的手臂上还扎着细针打着吊瓶,但是小小的人儿被李缪抱在怀里,他就那么愉悦地盯着妈妈手里的苹果脱了装,果肉一点点出来,眼底的笑意,越来的明亮!
她白皙分明的骨节,随着刀子的动作旋转,很快,一个完整的苹果就被削皮切换,放在一个小碗里面。
“妈妈,你喂我好不好?”
从来都是独立自主,四岁就开始自己洗澡的小朋友这个时候撒起了娇。
不过李缪一口应承下来:“好!”
“柚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看看你怎么脸都瘦没了!”
李缪佯装生气,眼里的疼爱和宠溺却丝毫不减。
“看不见妈妈,我吃不下。”
“看不见妈妈,也要好好吃饭,不然妈妈会很担心的!”
“妈妈,你是和章叔叔结婚了吗?”
李缪一愣:“柚柚不喜欢章叔叔吗?”
“喜欢,但是…….”
他更喜欢妈妈和自己的爸爸结婚,他们说好的,要一起生活的。
“那妈妈,你是准备…不要我了吗?”
小嘴唇,因为果汁的浸润,变得红润润的清亮,说到这个的时候瘪了瘪,果肉都咽不下去了。
李缪心口一揪:“……柚柚不是喜欢跟着爸爸一起生活吗?”
“我是喜欢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生活!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分开!”
“柚柚……”
小家伙说着,眼泪啪嗒一下掉出来:“那…妈妈你会跟章叔叔生***妹妹吗?”
话音刚落,门口的人浑身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