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不速之客
五月温暖的轻风吹过佐治亚州的山峦和树林, 六月湿热的空气仿佛已经萦绕鼻端。这些天整个塔拉呈现出一片忙碌的景象，几乎每一双手都有干不完的活儿要做, 斯嘉丽总疑心是有人把家里的钟表都拨快了一个节奏，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一天又在不知不觉中走到尽头。
自从埃伦醒来之后，塔拉众人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有了奔头，所有黑人和白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这个家曾经的女主人，希望从她虚弱的脸上看到安慰的笑容，希望能从她那苍白的嘴唇中听到鼓励的话语。杰拉尔德不分昼夜地守在床边，斯嘉丽觉得他的老父亲好像一夜之间重新活过了一次, 那种喋喋不休的势头配上温软的哄骗的态度, 让她和玫荔看了都忍不住抿嘴而笑。
埃伦·奥哈拉即使在病中，在塔拉仍然是一个温和而有力的存在。其实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斯嘉丽每次对上母亲柔和的双眼, 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认定, 埃伦一定已经知道了一切，因为她的目光那样平和，那样稳定，给人以无线温暖和力量。
“辛苦你了，亲爱的。”她的手轻柔地搭在斯嘉丽的胳膊上，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你真让我放心。”
斯嘉丽像一个小女孩那样把脖子垂下去, 颈线弯出柔和的弧度。她握紧母亲的手轻轻摇头：“这是我的家，妈妈。”
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眉敛目，样子看上去仍和当年那个娇生惯养的少女没有半分差别，然而那双低垂的眸子里还是闪烁着敛不去的精光。
四年了，从前的斯嘉丽在宴会上穿着宽大蓬松的荷叶边裙子，脚底下踢踢踏踏的绿皮鞋系着细细的银链子，然而这漫长曲折的四年让那个挥舞着淡绿色绸扇的千斤娇小姐变成了一个眯着绿眼睛精打细算的庄园女主人。这一切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斯嘉丽一点儿都顾不上，她甚至没有时间回顾过去，她忙着管理农场，料理家事，照顾母亲，以及接待路过的数不清的南方士兵们。
这段时间里，和方丹兄弟一样，一队队稀稀拉拉的南方士兵们正跋涉在返乡的路途之中。他们衣衫褴褛，潦倒憔悴，步履蹒跚，一拨接着一拨，仿佛没有尽头。他们迟缓的脚步停留在塔拉的院门前，等待好客的南方女主人招待他们，并请求暂时的留宿。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满心想着回家。
这些人让斯嘉丽很是头疼，可她不能拒绝他们，也没法子拒绝他们。在埃伦的授意下，她让迪尔西和贝奇在客厅里铺上厚厚的毛毯，便成了一个简单的住处。一大群一大群的士兵像蒸笼里的花卷一样成排地码在一起。
塔拉的食物在以成倍的速度消耗着，这些个当兵的几年没有吃上一顿好饭，小心翼翼地狼吞虎咽着主人家有限的口粮。斯嘉丽硬起心肠来藏起一小部分食物，又悄悄命令贝奇少往桌子上摆吃的。不过即使是这样，塔拉的近况也还是捉襟见肘，她不得不把钱包里最后几张绿票子拿出来让波克去邻近的乡镇换取食物，好接待这一群群没长翅膀的蝗虫。
玫兰妮总忘不了在士兵们噎着的时候递上去一碗温水，柔声细语地让他们吃得慢些。她总是充满耐心地等她门吃完，才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阿希礼的消息。
相比于玫荔的急切而克制，苏艾伦总是态度傲慢地打断某个正在喝汤的人的动作，拉着他询问肯尼迪先生的消息。然而谁也没有他们两的消息，毕竟在战争中又成千上万的人失踪或者死去，活着的人大都已经记不清了。
到最后她们也不过是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听士兵们间或谈起一路回来身边发生的一些新鲜事和趣闻，她们远离外面的世界太久了。
“从这条路上来的基本上都到这儿来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士兵对着门口比划了一下，“我一路上过来，这里算得上境况最好的人家了。噢，好心的太太，谢谢你的稀粥，能再给我小半碗吗？这么一点儿只够润润嗓子啦。”
路过的斯嘉丽从玫兰妮手里接过碗，对着士兵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承蒙您的称赞，恐怕你得再等上一会儿，下一锅粥还在煮呢。”
士兵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于是斯嘉丽就半靠在门边和玫兰妮一起听他们插科打诨的闲聊。
“对忝侵牢以趺吹秸饫锢吹穆穑课冶纠床淮蛩阕哒馓趼返模俏业耐榘盐掖侥潜叩囊挥16锿庑⊥疗虑埃嫠呶艺饫镉懈銎坡渥埃揖捅锖炝搜劬Ψ秸业秸饫蠢玻 绷硪桓鼋凶霾祭锲娴男镒哟蟠筮诌值亟庸疤猓低旰笥植缓靡馑嫉匦t隽思缚呕13溃鞍。馕恍悖系圩髦ぃ坡渥罢饣翱刹皇俏宜档模
布里奇是最早一批来到塔拉的，四月初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就一个人拖着伤脚寄宿在了她们这里，一边养伤一边和南方士兵们的大部队汇合，所以和家里的几个女主人格外熟悉些。
“还有这种事！”玫兰妮配合地摊了摊手表示不介意，适时地露出感兴趣的模样来，“不知道你这位有趣的同伴现在坐在哪里呢？”她说着朝客厅四周都张望了一下。
“我们才不是他的同伴！”地上七零八落的小伙子们齐齐笑了起来。布里奇顾忌着自己快要长好的脚伤没有跳起来，努力挥舞手臂手示意他们安静。
“我的同伴没有往这儿来，他和我一起翻过土坡就往河那边去了，要好好洗一洗脸上的泥巴。”布里奇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笑着把嘴巴咧的老大，“他还和我开玩笑，说上帝告诉他顺便去小树林子里探探险，指不定运气好能捉只兔子来烤蘑菇吃哩！”
“真是有趣的人！”玫兰妮笑得东倒西歪，靠过来倚在斯嘉丽的肩膀上，“上帝保佑你的同伴别遇上只大野猪才好！”
斯嘉丽抱着手臂地听着她们热热闹闹的瞎扯，无所谓地挑了挑眉。这时候普莉西从后院跑过来叫了她一声，她就把手上的碗塞到这个小黑家伙手里，自己一头钻到后院忙不完的事情中去了。
两天之后这一批伤兵走了大半，其中包括那个爱说笑的布里奇，他留了一把锋利的小刀送给塔拉的女主人，表示这是他同伴之前留给他的纪念品。那是一把泛着冷光的军刀，仿佛是战场上代表军功的物件，刀刃很薄，刀柄是纯金制成的。斯嘉丽只看了一眼，就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
几乎没有缓一口气的功夫，没多久她们家里又迎来了新一拨的残兵，饥肠辘辘的，一来就是成群结队的十几个。斯嘉丽拼尽全力捍卫着家里面波克从梅肯运回来的蔬果和面粉，终于决定把小仓库里的存粮一次搬空。她捡了个天气好的下午，吩咐威尔带着山姆去把最后的东西全带回来，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应该还有一袋土豆，半只火腿和一小袋肋肉条。
她手上的绿钞差不多已经尽数用完，只剩下以前原本不打算动用的金币，这些黄澄澄、叮当作响的东西是她东挪西凑准备用来应对高额税款的私藏武器。斯嘉丽把它们藏在枕头的夹层里，每天晚上都要仔仔细细清点一遍，活像小守财奴。不到万不得已她一个子儿都不舍得花出去。
不过认真算算的话，加上小木屋里的那点东西，厨房和仓库的储备应该还能勉强招待这些个大肚佛一样的士兵们。斯嘉丽揉着脑袋不停地心算，把那些事物的数目在心里相加，长长的一串数字平均下来，精确到小数点之后好几位。到最后无可奈何地选择放弃。
“算啦！”等威尔他们回来再说吧，她高速运转的小脑瓜简直要爆炸了。
这天傍晚，威尔和大个子山姆只带回来了大半袋土豆和小半袋肋肉条，据他们说这已经是所有剩下的食物，而小木屋里的火腿只剩了一根光溜溜的骨头。斯嘉丽看着他们露出狐疑的神色，不过她看到威尔悄悄给她使眼色之后就挥手让山姆先回去了。
“你知道的，斯嘉丽小姐。”威尔站在原地看着她，语意含糊地说，“开春以来，我们也有一阵子没去那个仓库了。”
“到底怎么回事？”斯嘉丽把他带到小书房，气鼓鼓地往椅子上一坐。
“我看像是有人在那里住了一阵子，不过现在早已经走了。屋子里有生过火的迹象，我们在角落里见着了一堆烧枯了的树枝和树叶。”威尔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平静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有点古怪的表情。
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卷布条递了过来，看上去大约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斯嘉丽伸手接了过来，眼尖地看出上面露出一串乌黑的字迹。
“这个条子压在一小堆土豆下面。”威尔言简意赅地说，看向斯嘉丽的眼神带着一丝问询，仿佛觉得斯嘉丽应该认识布条的主人似的。
斯嘉丽压下心头的莫名其妙，点点头让威尔出去，伸手甩开了那块灰不溜秋的布料。布料上的歪东倒西的字体显得十分模糊，斯嘉丽隐约觉得眼熟，在心里猜想那人大约是用烧成炭的木块写上去的。
她皱着眉，费力地辨认着那些潦草的花体字，读到最后忍不住面色大变。
“该死的！”斯嘉丽把布条扔到地下狠狠踩了一脚。
额角的青筋响应着主人的情绪突突跳了起来。布条安安静静地躺在上，两行歪歪扭扭的字母仿佛在无声地冲着她咧嘴大笑。
——“体贴的美人儿，感谢你盛情的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