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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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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爬出潭水, 低头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没有想到第一个新身体就是这样的境遇。

使用《蕴心探情》的时候,他已经考虑到启用新身体所面临的境地可能不会太好, 但如今这种也就剩半口气的架势,也实在是太差了。

但他的本体也就剩下半口气了, 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仓促地修行秘术、挑选身躯。

江远寒的元神进驻此中, 瞬息间便了解到了这具身体的现状——筑基初期、内外俱伤、容貌尽毁、气海残破。

真惨。他舔了舔齿尖,对着潭水看了一眼布满交错疤痕的脸庞。

水波如镜,映出乌黑的发与寒眸。

狰狞面貌之下,只有这双眼睛中的神采动人心魄,乌目如沉渊, 注视过来时,有一种极具攻击力的野性。

他伸出手, 指尖触摸上脸颊,随着他的指腹抚过, 脸颊上的深疤也跟着一同脱落, 展现出过分白皙的肤色。

简简单单捏个脸。

这具身躯的外貌除去毁伤,展现出一种难以预料的精致与俊美。江远寒捏脸的手停了一下, 刻意控制着没有让外貌与自己的脸庞太过相像,而仅留眉宇间三分神似。

即便是三分神似也足够了。

他没有理会毁掉的气海, 而是尝试着运行起魔气。经脉完好,运行无碍,他心里最沉的那块石头也放下了。

魔气能动, 就有自保之力。

就在魔气在他指尖缭绕过两周之时, 寒潭上方的断崖之上传来了几声轻松随意的谈笑。

“尤师兄, 那个怪物就是从这里被我击落的, 就算不死估计也脱了半条命,师弟愿奉剑,请尤师兄亲自斩杀他!”

这道声音充满邀功之意,还有几分讨好的情绪在里面。

江远寒收敛指尖魔气,向断崖上方眺望过去,只能看到两道淡青的影。

矜傲的男声随后响起。

“我怎么会挥剑向同门?”那人道,“只是像这样的无用废物,还仗着与小师叔的年少情谊而胡作非为,如今死在这里,才是对玄剑派最好的做法。”

“那自然,我亲自动手,就说这个废物死在了妖兵手下。”

江远寒沉默倾听,扬唇笑了笑,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将这具身体原本就有的一张漆黑面具戴回脸上。

此言落下不久,就在那个讨好对方的弟子正要跳下断崖之时,猛地感觉到背生冷汗,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向后猛地一滚,避开了一道寒气凛洌的血红锋刃。

但下一息,这道锋刃无遮无拦地掼入他的胸口,切入骨与肉之间。

呼吸凝滞。他连剧痛都没有感觉到,眼中只有一道乌黑无花纹的面具,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

这句话只有一个字说了出来,这个连名姓都不得而知的弟子眼中失去神采,无力地滚落到一边。

江远寒站立在那位尤师兄的身边,伸出手,插在尸体上的血刃猛然拔出,自动飞回到他的手中。他低下头,轻轻擦干净刃上血迹,才偏过头看向另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也跟着一愣,仿佛对眼前的场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茫然地后退了半步,盯着江远寒手中的魔气,突然道:“你修魔了!”

他不是修魔,他本来就是魔族。

江远寒手中的血刃没入掌心,汇集进血管经络之中。他转过头,对着这位尤师兄笑了笑,明知对方看不到他的表情。

“师兄?”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悦耳,连江远寒自己听到都诧异了一下。这样残破丑陋的身体,原来有这么出色的嗓音。

“别过来!”对方的手有些抖,但还是拔出了剑,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早知你修魔,我应该早点杀了你!”

江远寒对这些陈旧的发言早已免疫,他这些年听了没有千次也有八百回了,只觉得索然无味,无甚乐趣。

就没有更新鲜的东西了么。

他向前一步,看着对方畏惧的后退,颇有恶趣味地把人逼到断崖边缘才停下脚步,听了半天辱骂控诉之语,才随口道:“这件弟子服的样式倒很好看。”

对方脱口道:“自己门派的衣饰都不认了,怪不得要欺师灭……别过来!”

这人的反应太过好笑,让江远寒的玩心都跟着无法收敛,他抬手按了一下面具,抬步又逼近几步,仔细地观察着这位尤师兄紧张惶恐的神情,观察着他苍白的脸庞和放大的瞳孔。

他在计算,在推测,在进行一个有意思且残忍的试验,他将两人的距离缩进到一刀可杀的范围里,趣味盎然地注视着对方颤抖的手。

他的步伐再次迈近。

扑通——

不是出剑的声音,而是膝盖落地的响动。

果然如此。

江远寒觉得太过无聊,他看着刚刚破口大骂、满口道义的男人跪了下来,冲着他磕头求饶,泪涕横流,浑身颤如筛糠。

人总是屈从在不该屈服的地方。

他们的骨头太软,写满了懦弱,但嘴又太硬,要占据道德的高地。

江远寒蹲下身,周身的魔气缓慢地散开,令人芒刺在背。

他看着对方,声音悦耳至极,犹如清泉击石:“你叫什么名字。”

“……尤、尤……呃啊!”

他没有回答出来,因为他的脖颈被扼住了。

江远寒捏着他的喉咙,指骨微微用力,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捏碎对方的命脉,但他没有,而是垂眸询问着:“不告诉我吗?”

手下的搏动剧烈而鲜明。

对方猛烈地挣扎,疯狂地想要说话,想要告诉他,想要求生,但他不能。

他的生死掌控在那只魔气缭绕的手中。

“真有骨气。”江远寒眯起眼,温声赞扬,“你是我这几年遇到过的,最有骨气的正道弟子。”

被掐紧的喉结无法移动,被扼住咽喉的猎物听到这句话,只能被迫接受这样的赞扬,但他本身不想这样,他的挣扎没有成效,眼泪不值一提。

一切都这么千篇一律。

江远寒对这些徒有其表的正直太过熟悉了。

他收紧手指,听着细密的骨骼碎裂声,平静道:“宁死不与魔头来往,你真是正道难得的英雄。”

“英雄”的躯体无力地落到地面上。

江远寒收回手,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的残骸。他搜索了一遍新身体自带的储物戒,在里面找了一套跟这位尤师兄同样的弟子服,只不过似乎等级没有对方高,很是素净。

他换好衣服,将沾满血迹的残破衣衫脱了下来,伸手摩挲了一下袖边儿上的剑纹,沉思了片刻。

这样的剑纹很是熟悉,似乎是这几年追杀他的几大门派之一,至于具体是哪家,他是真的记不清了。

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怎么会记得住每一个想杀他的人呢?

江远寒从储物戒里取出原本的佩剑,拔出剑鞘看了一眼,见到上面印刻着“玄剑”二字,才逐渐确定究竟是哪个门派。

玄剑派,旁边的小字是剑主的名字,叫“莫知”。也就是说,这个新身份应该是玄剑派的内门弟子,名叫莫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别人厌弃暗害。

没关系,不重要。

江远寒佩上长剑,面具下的脸庞带了一点寻觅目标的愉快神情,他像一个真正的正道剑修一样,步出这片隐蔽的密林。

我的猎物,在哪里呢?

————

“祝师姐!祝师姐!怎么办啊!阿成要不行了……”

“再坚持一下,挡住这个发狂的妖兵!一定要拖到小师叔过来!”

“呜——师姐——”

问道之人,若有如此之嘶喊,应当已竭尽全力才对。

但江远寒凝望过去,却观察到那个被叫祝师姐的女修根本没有出全力,她在拖延,但她拖延的不是所有人的生死,而是她自己的生死。

妖界与修真界的战役持续了上百年,这些发狂的妖兵比低阶修士强横很多,往往要三五个同等级的修士才能拖延得住。眼前的三人,一人暗藏实力,一人重伤昏迷,而另一个小丫头,已经竭尽全力,即将命丧黄泉。

江远寒步出密林之后,按照身体残余记忆往玄剑派的方向走,迎面就撞上如此困境。

只不过,是他人的困境。

这几人都不是他的目标,也跟他的秘术修行毫无关系,但江远寒喜欢观察这些正道弟子,他对许多居心难料的黑暗都很有兴趣。

那只妖兵硕大无比,浑身布满异变的倒刺和囊肿,没有人形,比起妖来说,更像一种坚不可摧、神智不清的野兽。

光是远远的看着,就觉得手痒。

在那位祝师姐的留有余地之下,妖兵猛地一掌,突破了那个小姑娘的护体屏障,掌心猛地扣住了女孩的腰身,张开了獠牙横生的巨口。

连尖叫都叫不出来,极端的恐惧之下,只剩下戛然而止的空茫。

她呆呆地念着“阿成……阿成不行了……”,神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祝师姐不忍看到,愧疚地别过脸的刹那,那截獠牙骤然从中截断,粗壮的妖兵手臂跟着断裂,女孩的腰身被一只手轻盈地按住,落到了旁侧的巨木之上。

她怔怔地转过头,只看到面具下乌黑如点漆的冷眸,视线完全没有看过来,仿佛把她捞回来只是为自己的活动场地清除障碍物一样。

江远寒不习惯用剑,但他并不是不会,只不过玄剑派的这把制式长剑太脆了,他不敢握紧。

但已经足够了。

他想试一下,这具身体到底能够承载自己多少实力。

下一刹,这把朴实无华的长剑泛起寒光,剑刃劈过妖兵的身躯,短暂迅捷地切断了那巨大头颅的颈项,随之便是血水漫流。

太快了,让人难以看清。

江远寒微微收手,注入到剑身里的魔气悄然收回指尖,剑锋迟迟地卷了刃。

四下静寂,只有一片落叶飘向地面。

一旁惊愕不已的祝师姐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准备感谢,她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人的装扮,看着他脸上的面具,心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对得上号。

就在她正要过来跟江远寒攀谈的时候,动作突然停滞住了。她的目光从镇定演变成一种极致的惊恐,指向对方的身后:“……妖、妖母……”

妖母?江远寒扔掉卷刃的长剑,松了松指骨,正要转过头看看这到底是哪个类型的妖母,耳畔边倏忽响起一道如风而过的剑动。

一把飞剑刺入他身后那只妖母的眼球里。

枯叶坠过他眼前。

江远寒的神经有一刹的紧绷,为这悄无声息、迅如风的一剑。

在他的身后,那位祝师姐终于卸下气力,浑身瘫软地半跪到地上。一旁古木上坐着的小姑娘也精神一振,喊道:“小师叔来了!”

三日后,小师叔被唤去了奉剑殿,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落凤琴修好了,琴弦一根根地接续上,形貌如故。李承霜把琴放在了院外,寒风摇树枝,落了满弦的残缺花叶。

江远寒揪着那个叫范陶的弟子,强迫青年跟他不甘不愿地聊天。这回范陶终于相信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了,震惊了很久才接受现实。

江远寒侧敲旁击、套路一个接一个地骗对方说话,知道了很多小师叔以前的事。他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这种人不应该跟对方掺和在一起,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办法,不能回头。

回头也没有路了。他要自己杀出来一条才行。

江远寒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琴,听一边的范陶控诉自己,只觉得很好笑。就在落花满地之时,一旁的玄剑派弟子突然不说话了,而是拘谨地站起身,唤了一句:“长老。”

他抬头望去,见到一身素袍的凝水立在桂花树下,肩头落满了残瓣,像是看了很久。

范陶扯了他一下,似乎是想提醒莫知跟着守礼。但对方却直直地望过去,分毫未动。

凌波道人抬起手,拂尘扫过花瓣,道:“你先走。我有些事想跟莫知说。”

范陶不敢细问,但也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了。

江远寒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擦琴,把落凤琴擦得整洁干净之后,听到对方开口:“离开玄剑派吧。”

他的手指一顿,弦音微动,颤出一声鸣响。

“你别耽误他。”凝水上前几步,坐到了他的对面,“承霜师弟修的是太上之道,他心里不能偏爱你,但凡有了偏爱,必起私心,有了私心,如何成道?”

江远寒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不要说小师叔没有偏爱他,但凡是有,也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其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长辈之爱,但他的双亲、兄长,都只会告诉他,别害怕,放手去做。

因为这终究是他自己的人生,最后走向什么样的结局,也是他自己来决定的。

“凌波长老为小师叔煞费苦心,计较长远,不知道有没有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

凝水盯着他,皱紧了眉:“他以后会明白的。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都是混账话。”江远寒眯起眼睛,觉得恼火,“凭什么小师叔就要肩负起他人的命运?就因为他善良正直,因为他心软,因为他优秀吗,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凝水哑然失语,她重新审视对方的面容和气质,突然觉得,原来承霜师弟对他的好,并没有浪费。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也希望师弟能够一生顺遂平安,爱他所爱。”凝水笑了笑,只觉得悲哀,“成道与否,也许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江远寒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但下一瞬,刺目的罡风逼面而来。他浑身倏忽一紧,血红的短刃锵然对撞,跟凌波道人出鞘的长剑碰出脆响。

他这具身躯是打不过对方的,而真身却又不能动。凌波道人的剑气如同绵密的海水,逼得他透不过气来,闪身退了好几个身位,一下子撞到仙府外的巨大桂花树上。

浓烈的香气、飞散的残叶,覆盖了满身。

“魔气?”凝水蹙起黛眉,“你是魔修?”

“长老杀意已决,我是不是魔修,有什么关系?”江远寒咬着牙笑出声,嘲讽道,“你也配当他的师姐吗?没有选择,就要自己争取生机、争取选择,你只是一个墨守成规的懦弱之人罢了。”

凝水眉目不惊,眼底却释出寒意,剑风一下接着一下,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江远寒并不觉得意外,这么多年,正道究竟怎样,他见识得多了。正因为觉得人性黑暗至极,所以遇到一点无瑕的光,才格外珍惜。

桂花树被砍断了枝芽,满地狼藉。琴弦被剑锋撩动,发出刺耳的乱响。

很快凝水就发现,眼前这只不驯的兽,不过是在师弟的抚慰下暂时藏起了獠牙,他骄纵狂妄,暴躁乖戾,让她短时间解决处理此事的想法,完全破灭了。

事情好像在朝着更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

奉剑殿。

这里从没有过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刻。

常乾坐在扶象道人身侧的客座上,面无表情地道:“这就是扶象子所说的,商议已定吗?”

他是受邀前来为辟寒剑召回魔纹,重新封印的。但到了奉剑殿,见到李承霜之后,才发觉对方并不知道这件事。

而且还坚持拒绝。

扶象道人坐在上首,垂眸平静道:“以常魔君的能力,纵然承霜师弟想不清楚,也不耽误封印魔剑。”

“可我不做这种事。”常乾直接道,“扶象子镇守望归岛这么多年,也把自己守得糊涂了。”

扶象道人沉默不语,他望着李承霜,见到对方如一柄尘封的剑,处处都带着隐而不露的锋芒和拒绝,从前他们以为这把剑是拿来宰割妖族的,但到现在才知道,人不可为剑,人生而有情。

他不知道凝水会怎么做,威逼或利诱,还是破戒动杀。但他知道自己和凝水一样,行事皆因关爱而生。请牢记:,网址手机版m.电脑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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