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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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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一 千年

步绛玄说完便走, 刹那之间,踪影全无。

闻灯右侧空了。他朝着东面望了一眼,并为觉得这人直接走了有何不对,目光回到乐谱上, 细细将程复惊不明白的那段看了看, 向他吹奏演示起来。

“步绛玄说他去昭明寺?”谌寒年吃着果干, 视线从步绛玄离去的方向收回, 问道。

徒无遥目光幽深,注意着闻灯和程复惊。回答他的人是于闲,点头说了个:“对。”

谌寒年改换坐姿,手撑到桌上, 喝了口茶,说:“我想起昭明寺里有个传说。”

于闲对烈帝很有兴趣,立刻接话说道:“什么传说?”

“传说呢,烈帝将天河十二书从归渊带出、开创修行时代后, 便喜欢来昭明寺里煮茶,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无论秋风冬雪, 从春花初绽到枯荷暮夏,直至临终。”谌寒年慢慢说道。

“那茶呢, 又传说是他深爱的某个人喜欢喝的。但众所周知, 烈帝在位千年之久, 后宫却不曾有过一妃一嫔,更没留下任何子嗣。所以呢,又又传说,他之所以不纳人入宫, 是因为爱而不得。

“而爱而不得,又日日煮那人喜欢喝的茶,大概是想把那人盼回来吧。”

程复惊拿来的这份古乐谱恰是一首哀婉之曲,伴着幽远清凄的笛音,又逢梅花轻旋飘落之景,谌寒年将这段传说道来,听者皆感受到了深藏其间的那份遗憾。

“那他盼到了吗?”闻灯奏完半曲,偏首询问。

徒无遥倒了杯清茶,轻抿一口,摇头说道:“大概是没有的吧。如果回来了,后宫还会空无一人吗?”

昭明寺。

东山开满梅花,昭明寺在东山上,亦是梅瓣如雪飞。步绛玄一袭绛红衣衫,手持别人间剑,站在某个庭院中,身后是一棵年岁过了千年的梅树,身前是一方石桌、几张石凳。

石桌上有一个茶杯,玉做的,质地清透,柔白细腻。但也仅有这样一个茶杯,杯中空空,梅瓣被风吹得在它周围飘旋,却是落不入内。

“据说,那是烈帝在这里放下的一杯茶。”一个小沙弥蹦蹦跳跳来到院中,脆生生地对步绛玄说道。

步绛玄唤了声这小沙弥的名

讳,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他手中,对这话不作回应。

小沙弥拿到东西,却是不走,仰着头问步绛玄:“你不问问,他为何在这里放一杯茶?”

“两千多年前的人做下的事,又何必探讨原因。”步绛玄冷淡说道。

他面前的小沙弥轻轻一哼:“据说他是为了等一个人回到这里。”

步绛玄敛下眸,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杯,终是问了一句:“等回之后呢?”

“或许是,向那人说声‘我错了’吧。”小沙弥挠了挠脑袋,答完又说:“步施主,师父说今日梅开甚好,便留在寺中清修吧。”

话毕,小沙弥向步绛玄行了一礼,蹦蹦跳跳走了回去。

在他即将走出月门时,步绛玄问出第二句:“是什么茶?”

“谁知道呢?”小沙弥摇头说道。

山腰。

程复惊在音律一道上天赋不错,约莫两刻钟,便学会了那几处不懂之处,并将整首曲子理顺。

他轻轻一笑,向闻灯道谢,坐回原本那一方。而徒无遥、于闲和谌寒年正聊到接下来午饭吃什么。

闻灯对程复惊已无最初那般排斥,不过他先前答应了和北苍望羲一道吃饭,不由思索起该如何开口。

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山下疾掠而上,拂过漫天飞舞的梅瓣,一个晃身,坐到了闻灯身旁、方才步绛玄的位置上。

尔后是一声惊奇:“咦,步绛玄没在?”

闻灯他们这才看清这人模样——一身黑衣,一双湛蓝眼睛,赫然是北苍望羲。

徒无遥一见他便手痛,拍桌道:“是你!”

北苍望羲亦认出她,道:“是你。”

相同的两句话,语气却是不同,一人震惊,一人淡然。

悄然之间,程复惊坐直后背,神情间出现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警惕。北苍望羲瞟了他一眼,轻哼一笑,转头对闻灯说:“步绛玄不在了,咱们去吃饭?”

闻灯觉得这话非常不对劲,但这样的场合下,又无法吐槽,只能说:“似乎有些早。”

“似乎的确如此。”北苍望羲看一眼天色,点点头,随后冲对面的人说道:“那我在这里坐会儿,想必诸位不介意吧?”

“你们……要一起吃饭?”程复惊短促地蹙

了下眉。

“没错。”北苍望羲道。

闻灯歉意笑了笑:“我们之前便约好了。”

这两人一前一后开口,徒无遥神色变得奇怪神色,似在说你什么时候和北苍望羲关系这般好了。闻灯忙给了她一个“回去后解释”的眼神。

“人多热闹,闻姑娘,北苍兄,午饭便和大家一起吃吧。”谌寒年看了眼程复惊的神色,开口提议。

闻灯转头看向北苍望羲,以目光询问。

“我已经订好桌了。”北苍望羲道。

谌寒年正要说咱们可以一块儿,听见这人补充:“两人桌。”

谌寒年:“……”

两刻钟后,闻灯和众人告辞,同北苍望羲来到更待妃子笑。

梅会游人众多,食肆中没有空座,北苍望羲出示信物,小二一见,立刻引着两人走上二楼,为他们推开包间的门。

这的确是个两人桌,一张不大的方桌靠窗放置,两侧各摆一椅,而面向门的一侧,则摆着一个矮矮的酒架,让人无法加座。

闻灯和北苍望羲各自坐进椅子里,后者提前点了菜,不多时,便见店小二端着托盘进来,将菜摆上。

“都是招牌菜,你看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若是有,就再加。”北苍望羲说道,从酒架上拿起两坛酒,将其中一坛放到闻灯面前,“这里的酒也不错,我要了一些‘妃子笑’,便是荔枝酒。”

“荔枝酒?”闻灯不客气地拔开酒塞,倒出小半杯,抿了一口,面露喜色,“味道不错!”

“那就来走一个。”北苍望羲拿起酒杯。

这食肆的菜亦不错,水煮牛肉辣得恰到好处,姜爆鸭丝嫩滑,糖醋排骨甜而不腻,素炒爽口。

闻灯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北苍望羲看着他,笑道:“小姑娘,你酒量不错啊。”

“那是自然。”闻灯眉梢一挑,向他举杯,“这些菜也挺下酒。”

北苍望羲同闻灯碰杯,饮尽杯中酒后,感慨说道:“和你认识真好,上一个能陪酒喝酒的朋友,早死了。”

“死了?”闻灯一怔。

“人皆有一死——他是喜丧,清净境,但也活了一百五十岁。”北苍望羲道。

“嚯,忘年交。”

两人喝了一些荔枝酒,又让店小二送来几坛梅酒、柑橘酒以

及桑葚酒。

矮矮的酒架被酒坛堆得满满当当,闻灯将吃空的菜盘收了收,问北苍望羲:“北苍,你会打牌吗?长牌。”

“这是自然。”北苍望羲点头,神情理所当然。

闻灯一喜,立刻掏出一副长牌。他忽然觉得和北苍望羲单独吃饭的决定做得很对,若有程复惊和谌寒年在场,他肯定得收着,没法这般畅快自在。

两人便打起了牌,谁输谁喝酒。

起初,闻灯以为如北苍望羲这样高居凌云榜的修行者,牌技自是未经如何磨练的,孰料打了五把,他就赢了一把。

又打五把,两胜三输。

再来五把,仍是输局多。

闻灯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而对面的北苍望羲,却是轻描淡写一笑。

“血战到底!”闻灯怒了,一拍桌案,对北苍望羲说道。

此言一出,两人当真战到了底。

时间不紧不慢流逝,仿佛墨汁落入天空,将天色一点点染黑,直至一片深沉色。阴云依旧漂浮在苍穹上,而食肆的酒几乎被搬空,店小二和掌柜站在包房门外,真挚诚恳地对桌前两人说,今日打烊了,下次再招待两位客官。

——他们在这里,从中午坐到了深夜,已是最后一桌客人。

闻灯一口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

他胜了两百零七局,而北苍望羲胜了四百五十三局,他表情很臭。

北苍望羲起身去找掌柜的结账,和闻灯一起走出食肆。

夜里风大,晚风将闻灯的衣裙和头发都掀起来,整个人似要被吹飞。北苍望羲见了,有些担心道:“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闻灯面无表情。

“真不用?”北苍望羲问。

闻灯抬起手,手背朝外,向他摆了摆:“你走吧,你赢了我那么多,我不想看见你。”

“咱们又没打钱!”北苍望羲甚为不解。

闻灯幽怨地看着他,再度摆了摆手:“走走走。”

“你是不是喝醉了啊?”北苍望羲又问。

“没有。”闻灯挺直背,说道。

北苍望羲道了声“行吧”,朝外走了两步后,停下转身,对闻灯说:“如果有事,就用铃铛通知我。”

闻灯第三次朝他摆手。

北苍望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闻灯从食肆门口离

开,登上东山,走了一段距离后,坐到山道旁的歇脚石上,掏出步绛玄给的那瓶解酒丹。

他将小瓶往手里一倒,也没数多少粒,直接服下。过了好一阵,盘旋在脑中的醺意仍然未散,他便把余下的丹药都服下。

可仍是无用,他又在歇脚石上坐了一阵,蹭的一声起身,继续朝着山上走。

这人走上山道后,步伐又变得慢吞吞,遇见岔道,全凭感觉选择。

山道上灯火阑珊,晚风肆意吹拂,将梅瓣卷得到处都是,不知过了多久,闻灯来到一座寺庙前。

寺庙大门紧闭,但庙内仍燃着烛和香,檀木得味道甚浓。闻灯抬眼盯了这扇门许久,坐到石阶上,掏出玉笛,吹奏起来。

柴可夫斯基浪漫曲第五首。他拿到这支玉笛时,吹奏的第一首曲子。一首哀伤的、激烈的、悠远深长的浪漫曲。

但一曲尚未奏完,垂低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子。

影子是细细的一个长条,两条“手”从两侧伸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紧接着,是一个冷沉的声音,喊道:“闻书洛。”

闻灯抬头。

视线中站了一个身穿绛红衣衫的男子,眉目英俊,眸光清冷。

“步小玄?”闻灯放下玉笛,歪了歪头,“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步绛玄道。说完他蹙起眉,看向闻灯的目光中出现了流露出浓浓的不赞同。而闻灯坐在石阶上,自下而上定定凝视着他,眼眸清亮。

闻灯看了步绛玄片刻,伸出手,朝他晃了晃。

——拉他起来的意思。

这手不仅晃,还晃得越来越快。步绛玄薄唇一抿,上前一步,从这人的瞎晃中将手抓住,将他一把拉起。

闻灯却在站起来的一刻犯起了懒,顺势向前,将身一倾,下巴挂在步绛玄的肩膀上。

酒香和梅香混杂着扑向步绛玄,他后背一僵,下意识要伸手把人推开,但闻灯似要摔倒一般,往侧方滑了一下,他的动作立刻变成扶。

他依然僵硬着,连带说话的语气,也染上几分不自然:“给你的解酒药,没吃?”

“前段时间分了一小瓶给徒师姐,剩下的小瓶刚才吃完了,可是似乎没有效果。”闻灯站稳了,重新将下颌挂

上步绛玄的肩膀,晃着脑袋,慢条斯理说道,“是不是过期了?”

闻灯语气还有点儿埋怨。

这一刻,一丝别样的气息钻进步绛玄鼻间。他分别出是谁的气息,敛低眸光,眼睫一连颤动数次,道:“和你一起喝酒的人是北苍望羲。”

“你别提他!听见这个名字我就来气!”闻灯抬起手,胡乱地打了步绛玄几下。

步绛玄再一次抿唇。他抓住闻灯乱拍的手臂,将这人的腰虚虚一扶,带他来到寺庙中。

仍是白日里的那个庭院。千年的梅树立在东面,素白的梅瓣在虚空中纷撒。步绛玄将闻灯安置在树下的石凳上,走到庭院另一侧,打算从井中打一些水给闻灯。

“我要练习牌技,我一定要把北苍那狗东西打趴下!”闻灯突然愤怒说道。

步绛玄听见这话,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下一刻,他身后传出倒水的声音。

步绛玄生出一种异于寻常的预感,说不上好,亦说不上不好,转身一看——闻灯坐到了石桌上,左手拿着那个茶杯,右手拿着一坛酒,正往里倒。

从酒坛的模样和从中飘出的味道能够辨别出,是秋会第一日他抱回来的那坛灵酒。

酒名尘梦,饮下之后,会喜欢上第一眼看见的人。

“闻……”

步绛玄向前走了一步,阻止的话还没出口,就见闻灯将茶杯凑到唇边,一仰头,将杯中之物喝下。

茫茫夜色里,玉制的茶杯散发出莹润光芒,却不及他指间唇上流淌的幽光半分。

而这时,闻灯向步绛玄偏头。

梅瓣在风里轻旋起落,他衣襟皱了,马尾散下来,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但仍旧美丽夺目,颜色浅淡的眼眸里藏着星辰般的光芒。

“步绛玄。”闻灯喊道。

低低的一声喊,而声音的主人坐在石桌上,晃了晃腿,伸出手,向着被喊的人招了招。

步绛玄垂眸。

这一刻,他说不出心间溢开的情绪是什么。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和柔软,又夹杂着些许无奈,让他忍不住去纵容。

他向着闻灯走了一步。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仿佛被缩短成了碎片,流光一般从身侧闪烁逝去,而他一步一步,来到了闻灯面前。

闻灯放下手里

的茶杯,视线逐渐上升,盯着步绛玄的脸看了看,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向下一拽。

一片梅瓣从枝头飘落,旋转着来到两人之间。步绛玄看见闻灯冲他眨了下眼,再一张口,咬住这片梅瓣,然后直起上半身,缓慢而迅速地向前一凑。

他的唇贴上步绛玄颈间,带着梅花的幽香,和酒的馥郁,触感柔软,温热中又生出微凉。

这一刹那,神京城中下起雪来。

作者有话要说:北苍望羲:我出手无人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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