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小姐，你认错鬼了……”
柴米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越来越低的分辩声音，最后轻若未闻。黑色翅膀细微地颤抖了几下，倏地一收，像消散的雾气一样自她肩后缩隐不见。
“喂！别跑啊？快告诉我，上身技术哪家强？喂！喂？”
柴米扭过头，抬高双手往自己肩背上一阵乱摸，就跟手机信号出了问题似的，口中“喂喂喂”个不停。
然而，那个声音再无一丝回应，那对黑翅膀也像是从没出现过。
钱小蝶曾经说过，“猛禽之怒”是小白毛自创的招式，没道理每个过路人——哦不，每个过路鬼都能随随便便施展出这一招来！可如果小白毛真的已成鬼魂，为何他要矢口否认，甚至避而不见？柴米挠了挠后脑勺，觉得这个问题比九九乘法口诀表里的“七八到底四十几”还要困难上几分。
柴米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岩石磨擦声。
她转过了身，将注意力转移到刚才突然凭空出现的石巨人身上。
石巨人的步履沉重且缓慢，但落地无声，与大白那种震天动地的脚步声有天壤之别。它身体各处关节随着走动，发出石块相互磨擦时那种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动作既生硬又别扭，甚至有点同手同脚，步态极不协调，就像在泥土中深埋多年早已陈旧上锈的机器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慢吞吞地走到柴米的面前。它两条手臂由碎石拼成，垂在腿边，车斗般的巨型拳头比脑袋还大上好几倍，手指如果伸直，能触到地面。小片的青苔、草皮、腐叶零星散布在它身上、四肢，与此块区域的山体地貌融为一体，整个长相就跟一幅3D魔幻游戏原画似的。
这个造型，就像是它后妈亲手设计出来的，粗暴，丑陋，充满极简主义的瞎胡闹色彩。
但是不能否认，它的能力还是很强大的。柴米刚刚亲眼目睹了它手撕山魈的销魂之姿，心下甚是钦佩，友好地问：“石头哥，您哪位啊？”
石巨人垂下呆滞的眸子，好像在瞪她，反问：“你不认识我了？大王！我是您英勇的仆人派德·孙啊！”
“老孙？”柴米俩眼珠子都快弹出眼眶了。
“是啊，我好像突然升级了，还领悟了新的大招，现在我可以随意控制一个范围内的地表岩石，比如像现在这样，组成巨人形态……”孙派德慢慢吞吞地叙述着自己的际遇，嗓音已经完全变了。与柴米最初谈话时，他卖弄半吊子英文“I’m Fine，Fuck you”时候的声线还十分尖细可笑，可现在他的声音却低沉粗哑，跟过去完全不同，跟魁梧的体型倒是很搭。他抬起一根手指，好奇地戳了戳自己的脸颊，似乎也在琢磨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由于手掌太过巨大，他一根指头便跟整颗头颅的体积相近，看起来，似乎有点比例失调，但，这样其实才是最明智的战略考量——将最大最重最坚硬的石块叠加在攻击部位，才能更好地运用巨岩之力。
“老孙！你果真是老孙？”柴米一个箭步冲过去，举起双手对着他又摸又拍，就跟在菜市场里挑西瓜似的，高高仰起的小脸蛋上满是艳羡，“为什么你一千多岁了还能长个子？我才十七岁就不长高了？大招的原理是什么？炒黄豆和生胡萝卜同时吃吗？”
“我也不知道。”孙派德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躯，闷闷地回答，“大概是热胀冷缩吧。”
“呦，这说法可真新鲜，拦云山里气温得有零下二十度吧，您老还能热胀，实在是天赋二饼！”柴米语气揶揄，惊叹于他筛子般缜密的推理逻辑，这份智商实在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孙派德默默地用脸皮承受住她的会心一击，抬起右手，拧下自己的脑袋，用最细的一根小手指掏了掏石坑里的沙子，又迎着风磕了磕，才重新按回到脖子上。他这番举动可着实把柴米吓了一大跳，猛退一步掩住嘴：“卧槽，脑袋说拽就拽了，你当心点儿……”
眼见她一会儿无情地取笑自己，一会儿又满眼担心，孙派德心无来由地一阵高兴。
方才他被柴米扔出去，生离死别之际，万念如潮水奔涌而至。虽只有短短几秒的下落时间，但在心里，他已经在一片开满鲜花的大草原上驰骋了三天三夜。
这世上，五官端正并不是评价少女美貌的唯一标准。只要那对大鼻孔看顺眼了，就会发现柴米的相貌一点儿也不丑，她的眼睛明亮又纯净，丰颊红润，眉宇娇媚而威仪自蕴——若你喜欢大鼻孔，其实她很美！想到这儿，孙派德头顶上的苔鲜和草丛当中，忽然钻出一根细细的草茎，蹿得二寸余高，迅速开出了一朵随风摇曳的小野花。
零下二十度的室外极寒天气，他头上的枯草中，竟开出一朵小花。
柴米瞪大双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把抓住孙派德冰冷的石头手：“你会开花？快，再开一朵我看！”
“啊？”孙派德一呆，他对自己头顶上的变化一无所知，但眼见她拉手祈求的样子娇艳可爱，只觉得心中一荡。霎时间，在他石头脑袋上的青苔和枯草之间，柔嫩的草茎一枝接一枝地冒出来，像抽春芽似的。草茎顶端，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小野花陆续盛开，迎着北风怒放。
十吨重拳八块腹肌的石巨人孙派德，很快便被一头野花攀满了脑袋，活像是一个刚打扮好的新娘子。
——原来，每次怦然心动，都会产生灵力变化，使石头上的植物极速生长。
孙派德顿觉尴尬，对自己白瞎了一千年修为竟然还会为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片子动心而感到深深羞耻。他天性好色，自诩风流，喜爱亲近美女，但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发乎心底的柔软情愫。明明她只是一个大鼻子的丑姑娘而已，可看得久了，竟有一种神示般圣洁美艳的心理冲击力。
野花感应到了寄主的心乱如麻，只短暂一现，很快便在寒风中一株株迅速枯萎下去。
孙派德双手并用，胡乱地扯开了满头杂草。
“你拽了它们干嘛？多好看啊！想不到你脸比腚还丑，却依然有当花瓶的机会呢！”
柴米当然不知道老孙内心激烈的斗争，还以为他在炫耀自己刚掌握的新技能，忍不住酸溜溜地吐槽：“不就是头上会开花吗，得瑟什么？我脸上也会开花呀，还是两朵大喇叭花……身高两米看把你给得瑟的！大狗子一条腿都比你个儿高！你瞧瞧你这神奇比例，胳膊比腿还长，挠痒痒倒是挺方便的。别人反手能摸肚脐眼，你反手能摸高压线吧……咋地？喷你还不服气？蹲那边儿去画圈圈诅咒我呀！”
吐完槽心中一阵舒坦，柴米决定，要为孙派德刚领悟的全新大招取个响当当的技能名称。
在“巨岩之狩”、“重力绞肉机”、“禅意碾压”、“盖亚使徒”、“铁拳指挥官”之间苦苦斟酌了几分钟，忽尔，她面色一喜：“有了！从这些名称当中各取一字，组合在一起，就叫作‘巨力铲屎官’吧……”话音还未落，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旁边已被大火烧空的四层古宅整栋塌萎了下去，浓烟夹杂着焦碎的尘屑滚滚而起，如同一柱浓酽的冲天墨泉。
脸孔花里胡哨的山魈半妖倏地自烟雾之中现身，高高举起白骨槌，发狠地朝柴米当头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