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各种事烦扰的安格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但莉塔早早就发现跟在他身后的默尼尔了。贫民区长大的孩子从来都不可能得到别人完全的信任，在人们的印象之中，他们随时都会背弃自己的恩人，重又开始偷窃、抢劫、甚至杀人。莉塔一直在留意这个男孩，想要知道他一直跟在安格斯身后，究竟想要做什么。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那个杀手死在默尼尔的手下。
身为一个孩子，默尼尔很清楚地知道怎么回避自己的年纪带来的劣势，他没有强大的力量和体格上的优势，但他的外表能够很轻易地蛊惑敌人，他杀人的方法也像是在无数生死搏杀之中锻炼出来的技巧。杀人的那一瞬，男孩的眼神是冰冷的，他不为杀死什么人而感到恐惧或者忏悔，似乎这只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般。
好消息是默尼尔抱着想要保护安格斯的愿望，而坏消息是，杀人这件事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个男孩的本能之中。莉塔不觉得安格斯可以改变默尼尔人生的轨迹，即便这位获取了死神力量的医生可以治愈任何一种顽疾，也不可能让畸形的树木向着阳光生长。
“我……”默尼尔很快就认出了莉塔，他睁大了眼后退几步，藏起了自己的武器，低着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用上了祈求的语气，“求您了，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你没有做错什么事，这是个该死的人，怀着恶意伤害别人的人都是可憎的，他死有余辜，”莉塔走上前去，柔声地安慰着默尼尔，然而她所说的话语却和她温柔的态度截然不同，“杀死该杀的人不是错误的，别因为这件事而内疚。”
“但他说过，杀人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默尼尔不安地抬头看了看莉塔，“我知道他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不高兴，我不希望这样。”
默尼尔所说的那个“他”显然就是安格斯，男孩很在意安格斯的想法，似乎当安格斯把他从贫民区带到医院，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安身之处的时候，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就已经成了他生命之中唯一的光。莉塔知道安格斯如果发现自己对默尼尔说了什么，大概会勃然大怒，但这个男孩毫无疑问是一枚值得利用的棋子。莉塔不能保证自己随时都能出现在安格斯身边，但很多时候，这位圣人其实需要有人搭把手才行。
“那么你希望看他被人杀死吗？”莉塔伸手把默尼尔的散乱的短发拨开，“就算在这里，现实也仍然是残酷的，我想你或许比他要更明白这一点。”
安格斯不愿意伤害或者利用任何一个他珍视的人，这是莉塔喜欢他的地方，然而这样的性格也让他没法做出一些重要的选择。如果他做不到的话，莉塔想，自己可以替他布下那些至关重要的棋子，以便他不会有朝一日走投无路。安格斯不可能明白人与人之间最稳固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爱人或许互相憎恨，亲人或许会互相背叛，朋友可能会走到末路，然而互相利用的人只要利益不变，就永远是盟友。
“可是他说过……”
“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可以了，”莉塔笑了起来，将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让他知道。”
说完，黑裙的少女就离开了，默尼尔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越发迷惑了。安格斯不会有错，但她说得也很有道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听谁的话。
待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还是迈步，朝着安格斯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在贫民区的街道之中行走着的安格斯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几天没有到这里来而已，然而这里的一切却都变得沉寂了起来。
最初人们还会在被瘟疫夺去生命之前狂欢，贫民区的秩序刚刚坍塌的时候，一切都显得混乱癫狂。然而现在，人们渐渐意识到就算是饮酒纵乐也没法抵御压倒性的死亡带来的恐惧了，能够逃走的人几乎全都逃走了，留在这里的，就只剩下了那些染病等死的穷人。安格斯在过去绝对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一座城市像戈德亚一样，那条穿城而过的河流隔开了天堂和地狱，光明和黑暗。贫民区在日复一日走向死亡和绝望，而城区则仍是那副光鲜亮丽的样子。
安格斯不需要防备瘟疫，但他仍然穿着黑死病医生的装束，往日里见到他这样的医生，一路上会有不少人恳求他进门为病人诊治，然而现在街道却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行人。道路两旁的许多屋子已经人去楼空，窗户被人砸碎，大门也敞开着。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条接近废墟的街道上，仍然有人在步履蹒跚地朝着他走来。
那是一个披着破旧斗篷的佝偻老妇人，当她走近的时候，安格斯可以从她身上闻到古怪的香料气息。看上去这是个灵媒，依靠替人占卜为生，安格斯听说过这样的人，而眼前的老妇人也和他想象中灵媒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她身上的生命灵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但安格斯没有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疾病的痕迹，毕竟人只要活着就必然会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即便没有任何疾病和灾难，也一样要面对那个既定的结局。
面前的老妇人，和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先生……您愿意接受我的占卜吗？”老妇人在安格斯的面前停了下来，她勉强抬起头来看着他，浑浊的眼睛映出了他脸上应对瘟疫的鸟嘴面具，“只要一个银币就好。”
安格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妇人会试图做一个黑死病医生的生意，或许在贫民区，已经没有多少活人有可能光顾她的占卜店了吧。这么想着，他给了这个老妇人一枚银币，却没有接受她的占卜。还没等他走出去多远，那个老妇人就追了上来，拉住了他。
“既然您付了钱，我就必须得给您占卜，”她固执地抬头看着他，“相信我，您需要我的占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