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菲茨罗恩”这个姓氏就已经足以让安格斯警惕起来了，而艾萨克曾经提到过伯尼塔，他把她说做是戴着圣洁可靠面具的蛇蝎，因此安格斯下意识地与过来搭话的女人保持了距离，透过黑纱打量着她。如果没有听说过她的事情，安格斯绝不会把她和危险恶毒之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她长了一张温柔和善的脸，她的气质也优雅大方。
伯尼塔是教会的大祭司，而祭司主要负责教区的医疗与布施，安格斯不由得想起了那些被分发给平民的毛毯，从教会内部的结构来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安格斯见过很多杀人者，他们手染鲜血，面目狰狞，就连他自己也是这群人之中的一员。但没有什么人会比散播瘟疫的疯子还要可恨了，黑死病是一场对无辜者的屠杀，它带来的破坏只会日复一日远超过人们的控制。
“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安格斯冷笑一声，表现出了对两人交流的抗拒，“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看来我在审判官大人的心里留下了不少糟糕的印象，您没必要一开口就拒绝我，如果我们是敌人的话，您反而有更多理由了解我，”伯尼塔耐心地说着，装作不经意地提及了一件吸引安格斯注意力的事情，“实际上我在想，这世上只有一个神吗？”
这是一个诡计，安格斯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听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然而他的思绪还是不由得跟着伯尼塔的话动了起来。坚信这世上只有一位神明的人大多是虔诚的信徒，而实际上，就安格斯的经历来看，死神恐怕也算是神明中的一员。神本身就是一种虚无到难以捉摸的存在，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甚至不相信有神存在于世。看了一眼伯尼塔，安格斯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您恐怕已经知道神术的真相了，那位尊敬的主教大人是神眷者，当然，他也是受诅咒的人，”伯尼塔笑了起来，她看着安格斯的眼睛，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真的只是唯一一个被选中的人吗？如果有更多的神，在这世上寻找自己的代行者呢？如果还有更多的人会遭受同样被诅咒的命运……这样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您说呢？”
这样的说法让安格斯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虽然他极力抑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变化，但伯尼塔还是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了，心满意足地朝着安格斯欠了欠身，她重又混进了人群中。早在听尤米亚第一次提起这个不被黑魔法影响的医生时，伯尼塔就已经有了一些猜测，而现在，安格斯的表现则印证了她的猜想。这位医生或许也拥有与丹蒙相似的能力，而与丹蒙相比，或许他要更了解自己掌握的东西。
只是他自己恐怕都从来没有想过，他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吧。
仍然跟在辛西娅身边的安格斯，心思却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没有考虑过伯尼塔所提及的可能性，自己和死神的那笔交易与丹蒙拥有的神术应该完全是两回事才对。安格斯相信自己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杀死什么人，拯救什么人，一直都完全由他自己决定。他不会被什么强大而不可捉摸的东西吞噬，他和死神之间的联系，只是单纯的交易而已。虽然一直这样想，但在听伯尼塔说完这段话之后，安格斯还是不由得想起了那些令他恐惧过的东西，他发现自己失去了睡眠和许多寻常人应该拥有的东西。或许他的一切都在被慢慢改变着，而到最后，谁又能肯定他不会落得和那些神眷者一样的下场？
他是死神的一枚棋子，一个代行者，也可以变成一个傀儡，一个死神手中的提线木偶。
在这之前，安格斯还从来没有与伯尼塔接触过，但现在看来，这个女人确实有她的厉害之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敌人的软肋，只凭几句话扰乱对方的心绪。
“你看起来很焦虑，医生，”一个声音从安格斯的身后传来，被黑雾环绕着的美艳女人用死神的语调开口，鲜血一般暗红的长裙与送葬的人们穿着的黑衣格格不入，“我闻到了你的恐惧，你害怕了。”
安格斯并不回话，在这里没有人能看见死神的身影，这时开口只会让他显得像是一个疯子，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理会那个可能给他带来危险的死神。将手探进了衣兜里，安格斯摩挲着那把手术刀的刀柄，自从得到它之后，他几乎随时随地都随身携带着这把武器，然而现在，他却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它扔进路边的灌木丛里了。
或许这笔交易早就该结束了，他不该贪心地想要做什么救世主，以至于让自己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你担心自己失去灵魂，担心你被我控制，担心有一天你不属于你自己……”死神的吐息浮动在他的耳畔，墓地一般的阴冷让人心神俱寒，“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足够的信任，但现在看来，我们的友谊还远不到坚不可摧的地步。”
安格斯不觉得自己和死神之间有过什么友谊，要保证自己不被吞噬，最好的办法就是离黑暗的源头远远的。
“放宽心，医生，我不是无礼的劫匪，不会无缘无故地夺走你的灵魂，我比大多数神都要更喜欢人类，而人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只属于你们自己的灵魂。你可以随时把我给你的东西扔得远远的，然后我就会从你的生活之中消失，带着所有我存在过的痕迹，”红裙的女人打了个响指，随后又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他感觉到了犹如实质的冰冷，“你已经尝试过一次了，对吗？但你最后还是呼唤了我，为什么不承认呢？在这笔交易里，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每一次死神的出现都会带给安格斯更多的困扰，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死神的话语总能说服他。
他和丹蒙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们仰仗的都是神给予的恩赐，只不过安格斯一直都有放弃这个命运的权力，却又一次一次被死神说服。安格斯觉得或许非得到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天，自己才会真正地清醒过来，意识到阴影一直以来离自己究竟有多近。
而现在，他只能祈祷那一天不会来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