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觉得自己很难忘记那头红发，忘记她发髻上的那个镶有浅蓝色宝石的发梳，虽然在看到他之后，她很快就戴起了兜帽，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些足以证明她身份的细节。这个在礼拜堂里和丹蒙面对面的女人是英格丽德，可是她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她和这位再神秘不过的主教，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你必须要成为教皇才行，”皇后扫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艾萨克，仓促地打算结束自己和丹蒙的交谈，“这对于家族而言至关重要。”
“成为教皇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您挂心了，”丹蒙站直了身子，注视着帝国尊贵皇后的眼神冷漠疏远，“但也请您不要期待我会在坐上教皇的位置之后对家族有什么优待，教会只应该做正确的事情，而不是成为某一个势力的工具。”
“你恐怕已经忘了你是怎么当上主教的了。”
“我很感激家族对我的帮助，但如果你们期待利用我将教会收入家族的权力范围之下的话，最好还是趁早放弃。”
虽然英格丽德背对着艾萨克，但他还是能大概猜到，她一定露出了愤恨的神情。在徒劳无功的僵持之下，她转身与艾萨克擦肩而过离开了礼拜堂，在走之前，她丢下了一句带着深深无奈的话：“你从来都是家族的一员，至少父亲曾经这么说过，你本来不应该恨我们。”
皇后走远之后，丹蒙那张一直绷着漠然神情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失落，艾萨克虽然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刚刚两人的短暂交谈之中似乎带出了不少艾萨克从未得知的秘密，不仅仅只是艾萨克，恐怕帝国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眼前的这位主教大人和位高权重的公爵家族有关系。在和安格斯聊过之后，艾萨克对丹蒙背后的支持者有了不少的猜测，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这个支持者会是米切纳家族。
虽然不能主动开口询问，但艾萨克还是站在远处等待着，等到情绪平复之后，丹蒙理应要向他这个盟友解释一些必要的东西。
“抱歉，”过了很久，艾萨克才等到了丹蒙开口，两鬓斑白的主教扶着椅背坐了下来，那些悲伤和落寞的情绪已经被他藏到了眼底，“我隐瞒了很多东西，但您要知道，这不代表我不信任您。”
任何人都有自己想要埋葬的过去，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想提起那些事。然而往事更像是顽固的幽灵，它无时无刻不纠缠着想要将它忘记的人，而已经被埋葬的东西也可能在某一天忽然苏醒，破土而出将人们现有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艾萨克可以理解丹蒙对自己的出身闭口不谈的举动，但这不代表他就会毫不过问自己合作伙伴的情况。
“我可以理解您，主教大人，但那些您隐瞒的东西对我们的合作至关重要，”艾萨克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像是正在逼问丹蒙的情况，越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就越是需要耐心来等着当事人自己开口，“您需要贵族和皇室的支持，而贝克特家族就是获取这些支持的最好途径。”
“我的母亲是米切纳公爵的妹妹，一个嫁给了平民牧师的贵族小姐，家族在她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当即否认了她的存在，他们告诉所有人，米切纳家族的小女儿已经死了，”似乎做了一番心底的挣扎，丹蒙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往事，而说出第一句话之后，他的声音就平静了下来，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在生下我之后没几年，她就因为疾病而过世了，之后我获得了神术，在教会之中尽自己的所能做一名优秀的神官。我以为我获得的一切都来源于我自己的努力，但不久之前我才知道，我能走到这一步，几乎完全要归功于米切纳家族对我的暗中扶持。”
艾萨克想，对于丹蒙来说，这算得上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了。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要得到神的认可，他以为自己拥有的东西全都属于他自己，然而到头来，他也不过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有了和米切纳家族的关系，丹蒙距离教皇就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对曾经抛弃了他的家族卑躬屈膝。这世上每个人想要获得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然而丹蒙获得这一切的代价，就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的人生完全是一出被规划好了的木偶戏。
艾萨克说不清这样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得，改变教会的钥匙已经被放在了丹蒙的手心，和他长久以来的愿望相比，他过去的人生和信念到底是不是更加贵重？
“我明白您想说什么，我需要米切纳家族，成为教皇之后，和我过去的家族合作也不会让我有多少损失，”丹蒙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向了礼拜堂的门口，“请让我再想想吧，我知道这场战争的胜负对您来说有怎样的意义，到最后，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艾萨克知道，对于丹蒙来说，这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艾萨克早早地来到了医院，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苍老疲惫的丹蒙，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人们总说拥有野心的人会变得年轻，毕竟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们不能轻易老去。而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此时似乎就因为野心而变得年轻了不少，艾萨克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结束了一天的晨祷。从矮台上拿起了那本他几乎从不离身的福音书，他回头向艾萨克打了个招呼：“早安，愿神的荣光今天也指引着您的道路。”
“看来您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艾萨克因为丹蒙的表现而放心了不少，不论他最后的决定是什么，蓬勃的野心都很容易将人引向胜利，“请告诉我吧，您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聪明的人知道如何借助别人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丹蒙说话的样子和艾萨克想象之中的教皇接近了不少，他变得冷静而锐利，仿佛什么都阻挡不了他的道路一般，“我会先获得权力，而在我得到权力之后，那些企图操控教会的人就会明白，教会是信徒们的聚集地，我们不会向任何一方权力的天平倾斜。”
丹蒙眼中坚定的眼神让艾萨克忽略了他心底那份隐隐的不安，但在很久之后他或许会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即便是心智最为坚定的人，也难以逃脱权力与野心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