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鸦群转瞬间包围了倒在地上的黑魔法师，血肉撕裂的声音混杂着人类凄厉的惨叫，鲜血沿着地面流进了河道的雨水之中。没人知道那个黑魔法师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但在鸦群散去之后，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让人绝不会怀疑他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下水道中的光很暗，从安格斯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几乎看不出人形，狰狞的伤痕和翻卷的皮肉使得他不想再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
在鸦群散去之后，黑裙的女人久久地站立在那具尸体旁，然后缓慢地揭下了自己的面具，那张面具之下的脸庞苍白得可怕，就好像没有半点瑕疵和花纹的瓷器一般。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碎裂声，那张面庞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血痕，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那条血痕，在看到手指上沾染的鲜血之后，她惊叫了起来。
原本就昏暗的下水道之中又浮现出了浓重的黑雾，死神毫不犹豫地收割了黑魔法师的灵魂，随后回过头，看向了黑裙的女人。唯有将死的人才能看到死神，女人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随后颤抖着摇头，止不住地向后退去。她脸上的血痕还在进一步扩大，伤口沿着她的眉心一路向下，仿佛要将她剖成两半。这样的现实几乎将她拖进了绝望的深渊之中，她不知所措地尖叫着，虽然没有疼痛，但她却深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大多数遭受过背叛，身负仇恨的人都会说自己愿意为了复仇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当死神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真的要带走他们的灵魂时，他们又会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之中还有许多比复仇要重要得多的事情。安格斯目睹过许多人的死亡，面对永恒的虚无，几乎没有多少人可以内心全无恐惧。
“结束了，”死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安格斯，没来由地，他觉得死神兜帽之下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冷笑，“她是被神抛弃的神眷者，很少有神会在抛弃了这身皮囊之后，还留下这枚弃子的性命。”
这是一句警告，安格斯看着那个尖叫的女人，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又能说什么。就像莉塔猜测的那样，完成了复仇的女人不再拥有强大到足以交换神明眷顾的心愿，因此神离开了她，但这并不意味着解脱，在神离开她的同时，也带走了她的性命。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地得到神明的馈赠又转头将这份礼物抛弃，在被选中的那一刻，她的人生之路就被注定了。
女人身上的血痕还在扩散，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涌出来的鲜血浸透了那条黑裙，生命力正在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她失去了力气跪倒在地上，有深灰色的雾气从她的身上涌出，一点点凝聚成了一个戴着黑面具的女人的形象。毫无疑问，那就是给莱拉城带来瘟疫的神，她站在女人的身后，朝着死神伸出了手，而死神则走上前，如同一个在舞会上邀请淑女跳舞的绅士一般握住了她的手。在神迈出第一步，离开那个女人的身后时，女人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她倒在黑魔法师的身边，那双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仍然紧紧地盯着那个背弃了她的男人，或许他说得对，她的一生都只不过是为了他而活。
代表了瘟疫的神明朝着那两具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了光照不亮的阴影之中。
死神仍然留在原地，他抬起镰刀朝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挥去，又紧接着朝着安格斯走了过来。紧盯着死神的身影沉默了一阵子，安格斯忽然意识到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他身后的莉塔。耗费了大量魔力的莉塔早就已经处在了濒死的状态，这时的死神可以轻易带走她，带走这个虚弱到下一秒就会消散的灵魂。
“你不能带走她！”安格斯飞快地起身，用那把本就受赠于死神的手术刀对准了死神，“她不会死在这里！”
“这个时候你倒是想起我给你的力量了？人类还真是这样自私势力的生物，你有什么资格阻挡我？”死神注视着安格斯，手中的镰刀闪烁着刺眼的银光，“那个女孩的灵魂早就已经属于我了，每个人都要死，医生，你救不了这个小姑娘。”
安格斯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他的手臂还在失血，而即便他没有受任何伤，他也想不出自己要怎么和一位神明对抗。就在刚刚的战斗之中，他刚刚见识了神明和普通人之间的力量差距究竟有多大，拥有神明力量的神眷者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魔力强大的黑魔法师，而失去了这份力量之后，她甚至来不及做什么挣扎，就倒在地上死去了。
就连安格斯自己的生命也被掌握在死神的手里，他又要怎么从死神的手里保护莉塔？
“我会用其他人的命来交换她的命，随便什么人的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安格斯只能想到他和死神之间的交易，“但她不能死。”
“随便什么人的命？”
“任何人都可以。”
“我要那个主教的命，那个被创世神选中，你又迟迟不肯杀掉的主教的命，”没有再做更多的拖延，死神简单利落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却又不忘记再补上一句威胁，“如果你拒绝这笔交易的话……”
“离开这里！”安格斯深吸一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死神的要求，“我会去杀了丹蒙，所以别再打莉塔的主意。”
死神似乎很满意这笔交易，因此欠了欠身，他便消失在了黑雾之中。安格斯松了一口气，赶过去抱住了莉塔，她的身体冷得像冰，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她躺在他的怀里，就好像一具尸体。
安格斯明白，在他亲手杀死丹蒙之前，莉塔恐怕会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