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外有不少人刚刚出来，他们或多或少身后都跟着新买的民用人形。有的人形兴高采烈，为自己获得了主人而露出笑容，有的人形则面带愁容，猜测着未来……比现在更加糟糕。
而像林烨这种抱着“尸体”离开市场的，倒实在是少见，人们异样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不禁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林烨赶忙加快了脚步，行人们的视线让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好在心中不住地把锅往叶肆头上推，并以此来安慰自己。要不是这家伙给自己的书太过难懂，就绝对没有这种事了。
其实市场到咖啡厅的距离并不远，这几天林烨虽然足不出户，但还是用地图把整个卡美洛城的大致结构给摸了个透。
卡美洛城总共ABCD四个区域，A区在城中央，有一座意义不明的高塔和一群看起来高级些的建筑，那是卡美洛的管理层与龙城交接工作的地方；B区在偏北一些的地区，是大部分的工业制造厂所在地，不过说是工厂，林烨也没看见老人们说的那些冒出浓浓黑雾的大烟囱；C区则在正东方，是整个城区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区域，包括市场、居民楼和街区都在这里；而D区则是整个冒险者协会的总部。
市场在C区的正中央，而咖啡店则在C区街边，总共应该不到两千米的路程，林烨此刻却觉得比两万米还要长。
如果眼神是刀的话，那林烨现在绝对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店门口，但林烨好像看见玻璃门里的许栗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捂着嘴正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丫头故意整我？！
想到这里林烨顿时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推开门把那个傀儡随便丢在座椅上便凶神恶煞的撸起袖子，一副要和许栗同归于尽的架势。
“哎哎哎你别冲动啊，卡美洛是法制要塞，不提倡暴力的，你要是再靠近我就喊非礼了啊。”许栗这才忍住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对林烨说道，“我哪知道你脸皮这么薄，你想这个时代人形不过是商品罢了，买个坏了的东西回去而已……”
说着她一个侧身躲过林烨敲来的暴栗，很是热情的跑去关心自己的同类——也就是那个刚刚被林烨丢在沙发上的傀儡人形。
“看不出来你还很有眼光嘛……这还是个二代军用人形的损坏素体。”许栗拨弄了一下那个人形，指了指她颈部印有编号“E-349”的地方。
说起正事，林烨也不得不把刚刚的玩闹心暂时收好，回来的路上没时间注意，现在定下心来看，这还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银白色的长发有些凌乱的遮住了她的脸庞，精致的瓜子脸看起来比许栗还清秀几分，只是让林烨不得不注意到的是，这个人形左侧脖颈处有一道不小的伤疤，周围有些泛红的皮肤显示着它还在愈合当中。
“哇，她好漂亮啊。”许栗伸手撩开了编号349的短发，又看了看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短暂的迟疑之后用诡异的眼神望向林烨，“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对一具素体……嗯，尸体起歹心吧？”
“你有病吧！？”林烨当场就被气的跳脚，在街上被人用看珍稀动物似的眼神围观就算了，怎么到许栗这还是这个待遇，他现在就想直接把这人形丢回那个停尸场了。
虽说她的确称得上秀色可餐，但林烨以一个见习机械师的目光来看，漂亮与丑陋的人形没有任何区别，一个医生会对病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吗？那是会被万人唾骂的。
“咳咳，我也就是随口怀疑一下。”许栗赔笑的拍了拍林烨肩膀，认认真真的督促道，“钱我已经出了，教材都买好了，如果你不好好学就对不起本老板的再造之恩啦。”
对此说法，林烨只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也不二话便将人形扛回了房间，在许栗满脸不信任的旁观下，从确定损坏程度开始实践他在书上学到的知识。
想不到这一检查就是一个下午，直到许栗原本狐疑中带着莫名期待的表情都变成了一个接一个的哈欠，林烨还在拿着笔不停写写画画。
“无聊……”许栗看着这具脱到只剩下内衣的人形素体被挂在房间里，而林烨却只是规范无比的一会儿拿着小锤子检查关节活动，一会儿伸手戳戳测定肌肉活性，脸上表情连一点波澜都没有，不禁感到无聊至极。
眼看林烨掏出了手术刀要开始解剖内部结构，许栗赶忙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对她来说，眼睁睁的看着同类被当面开膛破肚还是不怎么能接受的事情，就像大部分人也不喜欢围观血腥的手术过程一样。
但对于林烨而言，此刻外部的一切他都充耳不闻，心中只有越来越严重的疑惑。
因为他无论是从哪个方面去检测，结果都显示出这具人形的素体活性还在正常范围内，换言之，这就说明，她还活着……可林烨又偏偏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丁点能够证明生命活动仍然在继续的现象，人工心脏已经停止跳动，记忆核心完全没有信号，人造脑中的波动也是一片死寂。
在这样的矛盾下，林烨拿起手术刀对着人形背部的脊椎比划来比划去，就是在迟疑着自己要不要下刀，薄薄的一层皮肤仿佛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万一她还活着呢，明天请叶先生来看看不是更好吗？如果自己不擅自下刀，是否代表着卡美洛会少死一个无辜的人形？
但……也不尽然，她只是自己买回来的实验道具罢了，如果她的死亡促成了自己的成功，未来的卡美洛或许有数不尽的人形将得到救赎，那她这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形还有那么重要吗。
说到底，林烨也不过是个小人罢了，他可以为一群人而牺牲一个人，只要被牺牲的那个人不是他就好。
再三思考后，林烨还是叹息着在心中向这个人形道了歉，手中的刀尖不再迟疑，轻轻落下划开了脊椎边的皮肤，与意料之中的结果一样，人造皮肤顺着维修膜被一分为二，让他亲眼见识到了人形的身体结构，血红色的肌肉组织与银白色的金属骨骼融洽的契合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
林烨从旁边桌上拿过三根支架，轻轻的把肌肉给搁到一边去，带起手套透过血肉与骨头的间隙，从中寻找着记忆核心的所在之处。
很快，他的指尖便触及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与周围还有余温的器官不同，不知为何失去了固定结构的核心就这么耷拉在内脏之中，林烨赶忙小心翼翼的将其夹了出来。
从原有位置脱离下来的核心明显与周围产生了碰撞，沾上血迹的同时恐怕也损伤了不少内脏，林烨只好一点点将其擦拭干净后才取下了与之相连的线路。
这个核心明显与许栗身上的不同，许栗……不，准确的说是第三代民用人形的核心更像白色的魔方，而眼前人形身上的核心只是个比骰子大些的立方体而已。
将核心放在准备好的保存支架上，放松下来林烨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汗渍，过度集中注意力之后的双手也有些颤抖，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用抗菌膜罩住人形背部的伤口后，林烨脱下手套丢进垃圾桶，站起来伸个懒腰都听见自己身上的骨头在咯咯作响。
“我这是在这坐了多久啊，腰都给我坐酸了。”这么嘟囔着，林烨去洗了个澡，出来看到被挂在房间里的人形时，哪怕在她身边工作了一天，还是忍不住一个哆嗦。
……这么跟鬼似的挂在屋子里也太吓人了，一定要找个机会问叶肆借个维修床位，就算不能搬回店里，去他那研究也比挂在屋里强啊。林烨这么想着便关灯躺上了床。
今天上床的时间比往常早些，林烨透过窗户往外看还能看见灯火通明的街区，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地下城与卡美洛的本质差别。
曾经他觉得地下城与卡美洛的唯一差别便是安全与否，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太天真了。地下城的人们为了活下去而每天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卡美洛的居民虽说不用那么害怕死亡，但事实上，他们只是把那份恐惧移交给了人形而已。
林烨想到了白天那些铁笼子里的人形，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想象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只是人类所创造的工具。因为她们望向路人的眼神，与自己在地下城遥望那些卡美洛来的居民，其中包涵的希翼与羡慕真的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地下城的自己恐惧被杀死，而卡美洛的人形害怕被抛弃。
林烨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不再关注外界，他的目光不知不觉便落在了那个人形的身上。
薄薄的白月光洒在人形的脸上。她闭着眼，神情是那样宁静，安详得像只是睡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