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骨骼崩碎与肌肉撕裂的声音响起，林烨的右手扭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弧度，血液顺着被骨头划破的皮肤流下，将衣袖都染得鲜红，却唯独不能把那条白色的蛇给掩盖分毫。
剧痛与恐慌的双重打击下，林烨尽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而他能做的只有螳臂当车似的去试图把蛇虫从身上扯下来。
但事实是条那细细长长、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哪怕林烨倾尽全力也不能撼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伸出了花苞状的尾巴，狠狠扎进了自己手中。
下一刻，蛇虫的尾巴就像是彻底阻绝了林烨的神经，让方才几乎要让他晕过去的剧痛瞬间消失。
也就是这样，林烨才有喘息的时间，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狼狈的从地上捡起枪，对准这怪物刚刚长出来的头颅，零距离扣下了扳机。
“砰！”
弹仓内最后一颗子弹将蛇虫的生机彻底抹除，它剩下的半条身子软趴趴的松开了林烨的手，像条破绳子似的落在地上。
直到此刻，爱德丽丝才姗姗来迟，她静静的站在林烨身旁，看着他脱力的倒在墙边，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抱歉，长官。”思前想后，爱德丽丝能说出来的只有这四个字了。
面色惨白的林烨已经没力气去回答她了，虽然粉碎性骨折的右臂不知为何一点也不痛，但刚刚一瞬间的心力交卒也让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林烨靠墙瘫坐着，他视线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右手——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一坨烂肉。
他感觉自己应该庆幸，因为自己比较高，四肢也比较长，所以白魇那半截身子只能缠绕到肘部以下的位置，所以如果要截肢的话也不会失去一整条胳膊。
是的，现在的问题是他只能考虑截肢了，虽说拥有外骨骼的这类高阶感染体已经丧失了感染的机能，但自己的右手还是已经彻底失去了它应有的样子。
手肘旁的一截尺骨透过肌肉捅了出来，断裂尖端处还能看到里面难以形容的骨髓，在那之下的肌肉已经被拧成了麻花，白色的韧带就直接暴露在外，至于末端的手掌则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就像是被丢进绞肉机里的肉馅，正藕断丝连的与小臂搭在一起。
这一切看起来十分骇人，能这么平静的端详自己身上的残肢，整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此刻的林烨能做得出来了。
当然比起观察自己身旁这坨烂肉，林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
为什么不疼呢？
难道这怪物彻底扭断了自己的痛觉神经？算了吧，林烨还不至于没有常识到那个地步。
正在林烨皱眉苦思冥想的时候，爱德丽丝却瞪大了眼，眼中充满了惊恐，那是她就连面对怪物时都不曾出现的神色。
“长官！？”爱德丽丝失声喊道。
“怎……我草！”林烨一抬头，还没望向爱德丽丝就先看到了她惊恐的东西。
自己被捏碎右手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状态恢复着，就像一部电影被按下了快退键，外露的骨骼收了回去，断裂的韧带也随着骨头缩了进去，最后连拧成一团的肌肉也一点点复原，最终完好如初。
若不是地上那一片血泊依旧存在，林烨肯定会以为有什么超自然事件发生了……不，血就算在这，现在发生的事情也是十分超自然的，至少已经大大超出了林烨和爱德丽丝的接受范围内。
“这…这……”林烨被吓得声音都哑了，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没有感到丝毫异样。
爱德丽丝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瞪大的双眼也在表露她的惊恐。
林烨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或是断肢重生的喜悦，那种平白无故得到好处的剧情永远只会出现在小说中，现实是不可能那么戏剧性的。
他抬起了手，反复握拳又张开，想要感到一点凝滞感，或是看见右手不受控制的样子，那反倒会让他安心一点。
但事实是，这只不知为何复原的手就像根本没受过伤一样，没有变得更有力，也没有长出外骨骼。只是与自己的全身一样，有些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
“爱德丽丝……”右手表现的越是平常，林烨就越是感到慌张，他现在感觉比刚刚被白魇缠住还要害怕，声音都颤抖着带上了哭腔。
面对六神无主的林烨，爱德丽丝张了张嘴又合上，她也完全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的面面相觑，破旧走廊中安静了将近半小时，没有一点声音。
“爱德丽丝……”最终，就和往常一样，林烨压不住心中的情绪，率先开口道，“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长官。”爱德丽丝一点迟疑都没有。
气氛又一次凝固下来。
两个多小时的沉默之后，“叮叮”的金属落地声打破了寂静，林烨拿起自己的手枪将打空的弹壳褪了出去。
“……长官？”爱德丽丝看着他的动作，有些疑惑的开口了。
“我知道这种情况我们谁都没见过，应该在刚刚复原的时候直接砍掉它才是最保险的选择。”林烨此时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左轮手枪的装弹器按了上去，又从填装完毕的弹仓中取了一颗下来，“所以啊，爱德丽丝……”
霎时间，爱德丽丝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冲上前去想夺下林烨手中的枪，却不想他已经狠狠的一拨手枪转轮，啪的一声合了上去。
“你听说过俄罗斯轮盘赌吗？”林烨露出了让爱德丽丝难以理解的笑容，随之毫不犹豫的对准自己脑袋扣下了扳机。
爱德丽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传来了撞针击空的声音。
林烨刚露出庆幸的表情，下一刻就被爱德丽丝夺走手中的枪给按在了墙上。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就像是夜空中无法熄灭的星星，只是充满了焦急与愤怒。
爱德丽丝没有说话，林烨也没有，他就只是被眼前的人形少女这么压在墙上，静静地等她开口。
“长官。”爱德丽丝的语气有些别扭，她的声音像是满怀怒火却不知道怎么发泄，最后说出口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委屈，“您很想死在我面前吗？要用这种方式来彰显一下我的无能吗？如果您要这么做，请先把我报废，然后再去死。”
“你在关心我吗？”比起爱德丽丝的愤怒，林烨此刻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爱德丽丝拧住的衣领，笑道。
“如果主人会随时关心武器的保养状况，那么反过来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出乎意料的，爱德丽丝居然承认了。
“那你这关心方式可得改一改了。”林烨挑了挑眉头。
“……抱歉。”爱德丽丝松开了林烨的衣领，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没关系，至少你现在越来越有‘人味’了。”林烨也扶着墙站了起来，他还是有点手脚发飘，毕竟流了那么多血是事实。
“您就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状况吗？”身为人形，爱德丽丝完全不明白林烨是怎么想的，人形的数据可以备份，但人类的生命只有一次啊。
“地下城的老人们常说一句话。”林烨耸耸肩，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五分之一的概率，我都活了下来，说明我的死期还没来。”他从一边捡起刚刚被爱德丽丝扔出去的手枪，心疼的擦了擦上面的划痕。
爱德丽丝有些无言以对，不管林烨怎么说她都理解不了，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押在“运气”这种飘忽不定、完全不能解释的东西上。
“走吧，再不回去就要天黑了。”林烨说着，把枪插回了枪套。
在返回停车点的路上，林烨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
他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的危险和不确定性，他承认自己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毕竟还没有这种事情的先例，说不定自己是个幸运儿呢？
当然，林烨也知道这样的概率可能不足千万分之一。毕竟如果这三十年间有这种“感染体不但不会杀人，反而会治疗人”的先例发生，那么人类就不可能被几乎灭族，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刚刚那一枪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百分之二十幸存率的一枪没有把自己打死，的确给了他不少信心，毕竟在这个人类可以和自己的造物结婚的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林烨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扶正了路边的机车，与爱德丽丝登上了回程的路。
同床异梦的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林烨右手上的肌肉微不可察的痉挛了几下，归于平静之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天色渐暗，很快，最后一丝残阳也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