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以宁走后的第二天清晨，暂住在包隐为他们安排的一栋空置民宅的终陵弃被房顶上传来的雨声吵醒。硕大的雨点时缓时急地落在瓦楞上，噼里啪啦地宣告着南方雨季的到来。
终陵弃的脑袋枕着自己的双手，他两眼空洞地望着上方，脑子里想的全是过去在云州的事。他昨晚做了一个梦，说不上好坏，只是让他回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但他心里却莫名感觉多了沉重的负担，这个梦仿佛是家人的在天之灵特地来提醒他不要忘记仇恨。
从来到乌月结识孟渔舟藤以宁她们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少去想复仇的事情了，即便偶尔独自一人时翻开心底的旧伤疤，他也更多地会去想如何与藤以宁联手翻案洗雪不白之冤。
刺杀南郭旻的念头居然渐渐变淡了，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惊惶无措。
明明自己最初就是为了杀那个人才不远千里跑到乌月的，也是为了杀那个人才会在流鸦的胁迫下加入忘川刺客的，为什么……
“终陵弃！你还没醒吗？”门外传来了孟渔舟的声音，瞬间冲散了他的胡思乱想。
“我我我……我醒了！你等等！”
他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孟渔舟才不管他说什么等等，啪的一声推开了门闯进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慌忙穿衣蔽体的少年。
“你害羞什么啊？”她微微不满地问道。
“就算……就算……”
“嗯哼？就算什么？”孟渔舟一边环视着他的房间一边问道。
终陵弃有些绷不住了：“就算我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至少还是要顾忌一下面子上的礼义廉耻嘛！”
孟渔舟斜了他一眼：“我们是哪种关系啊？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哎，你今天怎么了？”终陵弃系好自己腰间的扣带，拿起桌上的木杯和盐朝外头走去。
孟渔舟跟着他走出来，看着他就这么走进雨中，无奈地抓起靠在墙边的伞追上去为他遮雨。终陵弃要在井边汲水漱洗，孟渔舟就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打伞。
“谢谢。”他用很轻的声音说道，似乎在掩饰自己的疲惫。
“刚刚进屋的时候感觉你的神色不太好，想着逗你一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看起来你的心事比我想象得还重，能说出来吗？虽然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分担，但说出来总会好受一点吧？”
终陵弃弯腰将口中的盐水吐在旁边的排水沟中，随后转过身来面向她，带着歉意说道：“其实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最近沉浸在查案的事情上，都快要忘记自己的仇人还逍遥快活地活着这件事了。”
孟渔舟愣了愣，问道：“你又想起刺杀南郭旻的事情了？”
“我又梦到我爹娘和兄长了。”终陵弃上走前从她手中接过了伞，“小孟，我果然还是没法放下这件事。”
孟渔舟安慰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我且问你，这段日子你过的开心吗？”
他没有犹豫，立刻回答道：“开心。能够和你呆在一起，还学到了梦寐以求的武艺，还能够帮助藤以宁做有意义的事情，我觉得很开心。”
她甜甜一笑，微微羞涩地说：“你家人一定也希望你平安开心……我……我也一样。”
“小孟你真好，我都快被你磨去雄心壮志了。”他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触碰她的额头，闭上的双眼安详温暖。
孟渔舟被他这个突然亲昵的动作弄得脸颊迅速升温，她的目光飘忽不定，喃喃说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雄心壮志。”
“那你在乎什么？”他抬起头笑着问道。
孟渔舟认真地想了一下后说道：“还记得我们以前那番关于生和死的对话吗？”
“大概记得。”他点点头。
“一样的，我现在还是在乎活下去。”孟渔舟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终陵弃，我对你怀抱着越来越大的希望，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一件好事。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依赖你。我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失去作为一个刺客独立的能力了。”
雨水从伞的边缘倾斜而下，终陵弃安静地听着她倾吐心中的话。
“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忘川会让每一个刺客经过断情的考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不那样做，就无法做到时时刻刻冷静判断。断情，断的是情，斩的是牵绊。”
“但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特殊的经历，断情那一关没有结果，你就直接被判定通过了往生。”孟渔舟的声音有些恐惧，“所以我们可能是忘川中最特殊的两个刺客。渡主默许了我们的状态，然而我们依然身在忘川。”
终陵弃问道：“所以你现在还是害怕吗？”
“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孟渔舟自嘲地笑着，“蜘蛛说了，忘川不会放任乌月分渡就这么沉寂下去，终陵弃，你已经是渡司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有机会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他鼓励着她说道，“至少现在我已经是渡司，在乌月不用再受人摆布。”
“那将来呢？你会听从渡主的安排，执行他的命令，去刺杀你本不愿伤害之人吗？”孟渔舟担忧地望着他，“之前一步步走来，都是流鸦在后头各种逼迫要挟，如今你还愿意做一个你所唾弃的刺客？”
终陵弃默然，良久后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要和我商量？”
“我没有想好，但想听你的想法，不管你说要继续留在忘川做一个刺客，还是想办法远走高飞我都支持你。”孟渔舟肯定地说道。
终陵弃一时之间也无法给出答案，他虽然嘴上倔强地说着要把二人的命运握在手中，但其实也只是稍微有些底气的走一步看一步而已。他知道孟渔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接受他的一切决定，但那不是冲动也不是儿戏，都已经历经艰苦走到这一步了，他不想再去做过多的冒险。
虽然人生很多时候就是冒险。
一个蓝色的人影停在了走廊上，诧异地朝他们看过来。
“你们两个站在雨中聊什么呢？”周肖诚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
PS:可能受最近心境的影响，这一章写得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很喜欢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说的那句“如果打算爱一个人，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也很喜欢圣埃克苏佩里的“驯服就是制造牵绊”。祝每个人终能找到自己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