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诺斯基接过匕首，
“谢谢，”他垂下眼睛，随手抓过铺在座椅上的一套橘黄色羽绒服，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凯芙的手搭在车窗边缘，注视着波兰人贴着墙边，一瘸一拐地避开身边的示威者，时不时回头望一望。他们的视线短暂地相交了几次，不过透过深墨色的车窗，凯芙不觉得对方注意到了自己。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口热气，眼前的玻璃渐渐模糊了下去。
“QRF小队，准备就位，”前方传来尼摩的声音，“线人已经出发，自伏尔泰街向亚历山大大街主干道移动。跟紧他的行踪，密切留意每一个和他对话的嫌疑人。他们很可能就是藏匿于D37特区的米夏恐怖分子。”
“收到，指挥官。QRF小队已经抵达目标区域。等候指令。”
“保持你们的距离，不要过早暴露自己，”尼摩加重了语气，“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击毙所有现身的恐怖分子。我会通知警方配合你们的行动。完毕。”
思索了片刻，凯芙伸出指节，敲了敲驾驶室与后排之间的挡板。
透过挡板上的小孔，凯芙看见尼摩缓缓摘下了耳机。
“那么，我在想……”她问，“这些人，他们真的会毫无顾忌地出现在柏林的街道上吗？”
尼摩稍稍侧过脑袋，
“你的朋友，莱诺斯基，他是一个聪明人，”他说，“他知道，如果不把特勤局和米夏其中一方彻底得罪的话，我们双方都不会放过他。他的性命捏在他自己手里，只要米夏和他们的余党还残留一天，他和他家人的脑袋就会随时落地。”
“可是，米夏会信任他吗？”凯芙皱起了眉头，“自从勃兰登堡机场事件，已经过去了将近12个小时……莱诺斯基没有完成交给他的任务，又与他们失去联系。如今突然出现在米夏面前，他们一定会怀疑他的……”
听了这番话，尼摩转过头来，直直地凝视着凯芙，
“你为什么会担心起他的安危？”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呃，他对我们很重要，不是吗？”凯芙谨慎地回答道，“如果米夏发觉他向特勤局倒戈……”
“无关紧要，”尼摩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他的死活，并不会影响我们的目标。”
“可是他……”凯芙一时语塞，脸颊微微发红。她刚想继续争辩几句，尼摩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示意她不要说话。
嘶嘶———
“我看到那个家伙了，”奥嘉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橘黄色外衣，个子不高，腿部似乎受了点伤的那个？OK，他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了。”
“Beautiful，”尼摩说，手指仍然停在凯芙的鼻子尖，”辛苦了，奥嘉，在你伤还没痊愈的时候。”
奥嘉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道。
“嗯……我看见他正在和人交谈，但是他的镜头有点模糊，我没法捕捉到对面那个人的视网膜信息……”她自顾自地砸吧着嘴，“目前的情况还好，一切正常……啊，有了！那个人朝镜头看了一眼，正好……虽然只是一个残缺的样本，好在我这边的数据库是和局里直接共享的，我马上就把这个人的信息传送给你……”
尼摩静静地听着奥嘉的长篇大论，直到无线电里突然一阵沉默，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唉，其实我想说，”奥嘉犹豫了一会儿，“海伦……她很好，现在正在我身边睡着……你交代我给她服的药，我一样都没落下。”
尼摩的右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凯芙看见，他的嘴角稍稍弯过一个弧度，随即又换回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
“谢谢你，奥嘉。委屈你了。”
凯芙坐回靠垫，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她直起身子，一把扭开侧身的车门。
“我得过去看看，”她耸了耸肩，撂下一句，“那边需要有人盯着比较好。”
她戴上兜帽，顺手将海伦的P226手枪插在腰间的枪套上。
“嗯……万一莱诺斯基有麻烦了，我还可以过去帮他一把，”她又加了一句，“QRF小组可能不太方便出头的……”
尼摩没有反应。
“我以为你会拦着我的，”凯芙扶着车门，回头望了一眼，“为什么不继续你那套保护我的说辞？”
“还是放不下，对吗？”尼摩没有直接回答，“七年了，生活还是没教会你抑制自己的感情，你和那个差点冻死在基辅街头的小女孩相比，一点变化也没有。”
“你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过你，凯芙，放弃所有虚无缥缈的东西，尤其是感情。不论是那个东欧人，还是瓦伦汀小姐，你对他们太感情用事了，就像对你的父亲那样……这些情绪会干扰你的判断。”
“哦，是吗？”凯芙的牙齿不自觉咬到了下嘴唇，“你以为我是……你知道些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
她把视线转过去，强迫自己不去注视尼摩。远处的主干道上，示威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地面都狂躁地震动起来。不知为什么，即使透过眼前的烟尘，凯芙也能感觉到，尼摩那双仿佛能看透人间一切秘密的眼睛，毫不留情地窥探到她内心深处，那个她长久以来拼命填补的巨大空缺，那个从她生命中消失了七年的男人的幻影。
“现在还来得及，尼摩，”凯芙双唇紧绷，牙齿咬得嘎吱直响，“趁我还能控制自己之前……你最好现在就阻止我。”
“我不会的，凯芙，”尼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更何况，就算我把你锁在联邦警察驻地，你也总有办法在甩开他们。最重要的是，我认为，你有权知道真相，无论是怎么样的真相。比起无知和苟且，有人愿意背负起真相而痛苦地活下去。你是个勇敢又坚强的女孩，凯芙，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一点都不意外。我不会剥夺你这份权利。”
凯芙深吸一口冰冷的寒风，她感到自己胸口的每个肺泡都冻结了起来。
“那么，是什么样的真相？”
“一个结局，凯芙，一个七年前就已经安排好的结局。少校，海伦，特勤局，中国人，和美国人，他们的每一滴鲜血都为此而流，甚至你本人的不幸，你身边所有人的苦难和折磨，都源于特拉法加广场的那一声爆炸，”尼摩平静地说，“今天，在这个城市，我们会彻底做个了断……凯芙，你是这一切的开始，一切只会以你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