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诺斯基流血的脸颊抬了起来，身子渐渐朝前倾了一小段。
“你们……当真可以保护我？”他滴血的嘴唇颤抖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特勤局会保障我的安全吗？”
尼摩轻微颔首表示肯定。
“还有之后的事情呢？”莱诺斯基仍然在试探，“特勤局长官，你们知道苏博科夫在移民社区的影响力，万一……万一他们知道了我今天对你们说的话，我将来没法继续在欧洲呆下去……”
“啊，这样，”尼摩有点不耐烦地说道，“这些不需要你操心，局里自然会处理好一切。至于今天的谈话内容，除了你我两人，”他低头看了一眼凯芙———她还在生着闷气，不愿意理睬他，“就只剩下露娜小姐。特勤局的保密条款是很完善的，你放心好了。”
莱诺斯基脸涨得比刚刚更红了，他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我还有家人在这里，特勤局长官……”
尼摩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听着，尼古拉·莱诺斯基，”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你告诉我们真正有价值的情报之前，你没有资格和特勤局讨价还价。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仍然是一名与米夏恐怖组织有密切关系的嫌疑犯。你在过去三年里干过的每一项勾当，我都可以依照移民法将你和你的家人驱逐出境。”
“可是，特勤局长官……”
“选择权在你的手上，莱诺斯基。只要你是诚实的，把你和米夏接触的一切经历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尼摩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莱诺斯基。这三年以来，你最渴望的东西……你不是想要一个身份，在欧洲联邦体面地生活下去吗？我给你身份。”
莱诺斯基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尼摩。
“等我们铲除了米夏的势力，你和你的家人将自动成为欧洲联邦的公民，拥有一张永久的蓝卡和每年三万欧元的福利。”尼摩一边的嘴角向上撇了撇，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这是我，尼摩·维登海姆以特勤局的名义，给你的保证。”
*
柏林，德国联邦总理府。
“将军？将军！你得过来一趟！”
电梯门刚一打开，欧洲联邦特勤局局长亚诺·鲍尔就急匆匆地从电梯里闯了出来，叫住了正在走廊上踱步的顾维将军。
“什么情况，局长？搞得这么风风火火的……”
他的胳膊被局长一把拽住，
“全都知道了，”亚诺脸上的肌肉都绷在了一团，“他们全都知道了，三年前……D37特区的那起案子。我们是自食其果……”
天网一司的司长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亚诺连拉带拽地拖进了会议室。一路上差点撞到三四个惊慌失措的工作人员。
“你在搞什么？”顾维将军怀疑地盯着亚诺，伸手整理了一下被揉得皱巴巴的袖子，“什么案子？”
然而他的手上不由分说被塞上一只手机。
“你瞧瞧吧，”亚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后仰倒在沙发上，“今天早上，大概一小时前的推送。我们真是……大意了。本来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峰会这边，根本没有想到自家后院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着火……”
顾维从袖口取出眼睛，凑近手机屏幕，
“The Truth Behe Darko My ‘Ostee’ patriots（隐藏在黑夜中的真相：致我的东欧同胞）”
他小声地咕哝道，
“这是什么？”
“那个一直以来跟我们作对的疯女人，”亚诺愤怒地低吼道，“怀丝·瓦伦汀，那个Die Ausse专栏的记者……她的这篇文章用英语，德语，俄语和阿拉伯语发布了四个版本，绕开了我们的审查，把三年前那档子破事儿一股脑儿地全抖了出来，瞧瞧，Blink现在几乎炸成了一锅粥，”他的声音气得发抖，“五分钟前，这篇文章已经收获了20万转载和50万关注，而且数字还在呈几何倍的增长……这一小时之内，全欧洲联邦大概四分之一的人口都已经阅读过这篇文章，我想……不出意外，这条新闻将在半个小时之内取代‘柏林峰会’这个词条在互联网上的搜索指数。”
“这样！”顾维将军有点惊讶，“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这个账号封锁掉啊……”
“已经太迟了，”亚诺丧气地哀叹道，“不管是关键词屏蔽，还是封锁网站……都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
“十分钟前的消息：Alexarasse（亚历山大大街），D37特区离市区最近的一道检查站，据在场的特区防暴估计，目前至少已经聚集了上千号人。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反欧标语，举着她妹妹安婕·瓦伦汀的照片，有些人还戴着他妈的‘盖伊·福克斯面具’，号召大家一起扒了咱们那些坐在总理府的大人物们的皮……”
“****！”顾维惊得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这么大的事，你们他妈的为什么现在才说？”
亚诺心烦意乱地拍着脑门，另一只手不停地扣着沙发上的毛絮。
“有人在暗地里给我们使绊子，”他的脸憋得发紫，舌头都有点不利索了，“我敢打包票！百分之百的肯定！我们的情报绝对给人篡改过了……他们想在柏林惹下一个大麻烦，把咱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好让我们无暇顾及峰会的安保……该死，一定是这样的！”
“吱嘎——”
会议室的门被一把推开了。中情局局长西维尔·爱森斯坦满头大汗地闯进来，脚步不稳，差点磕在桌子上。
“我的天，”顾维将军有点担心地扭头看了一眼亚诺局长———他的脸上越来越难看了，“你最好别告诉我，又有什么坏消息过来了……”
“很遗憾，这三天以来坏事儿总是接二连三地过来，”爱森斯坦局长喘着气，扶着桌子，“马特·克雷格特工刚刚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是关于那个和露娜在一起的女记者……”
“怀丝？”亚诺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用，谢谢了。我们已经看到这个丫头发到Blink上的东西了……”
爱森斯坦的眼神变得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呢，”他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马特·克雷格特工刚刚告诉我，他们在机场附近五公里的范围内搜索了个遍，没有发现瓦伦汀小姐的踪迹。”
“啥？”
“克雷格特工当时正在照顾受伤的翠西特工，”爱森斯坦局长摇了摇头，“在把露娜交给你们的医疗小组之后，克雷格特工通过无线电搜寻，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没错，就是那个女记者。他们当场组织了一支巡逻队，由联邦警察和中情局特工组成，出动了五架直升机和二十多辆警车，几乎把那一片区域的地皮翻了个底朝天……克雷格特工和翠西特工将当时仍然滞留在机场的两千名乘客召集起来，挨个检查护照和ID，仍然没有发现瓦伦汀小姐的踪迹。亚诺，将军……我得说，她就像在空气中凭空消失了一样。”
“你看看这条，”顾维将军拉过爱森斯坦局长，悄悄地说，“这篇文章，发布在Die Ausse的……那正是怀丝·瓦伦汀小姐的专栏。时间在一个小时之前，早晨七点钟。如果不是瓦伦汀小姐发布的消息，那会是……”
三人突然都沉默了起来。
“我真是个大傻瓜……”亚诺喃喃地说道，“我早该想到……”
“怀丝在他们手里，”顾维将军看了一眼爱森斯坦局长，“老天……米夏！是他们！就是这伙人，从怀丝的手里弄到了她的Blink账号！”
*
柏林的另一边，联邦警察U.E.P驻地。
“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尼摩心平气和地说道，“除此之外，不许有多余的回复。”
“呃……”
“我没问你，莱诺斯基，”尼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现在开始。你是怎么和米夏接触的？”
“嗯……大概是在三年前，基辅的街头……我带着露娜，和芭琪拉小姐第一次见面……”
听到莱诺斯基提到自己的名字，凯芙撇过头去，气汹汹地瞪了他一眼。
“露娜，不介意的话，请你到一边去站着，”尼摩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莱诺斯基，继续。”
对于尼摩这种态度，凯芙在经历了刚开始的一段惊异之后，已经渐渐麻木了。她默不作声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和尼摩擦肩而过，背靠在石英钟底下。
尼摩，莱诺斯基……
心中一股憋屈的火气充斥胸腔。凯芙满脸通红，热血顺着她的脖子直冲进大脑，涨得她头晕眼花。莱诺斯基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一个字也不在乎。
这两个人，她曾经以为自己无比熟悉。他们曾经就是她的亲人，是她的避风港……如今，冰冷的现实像一块巨大的冰山，直冲着她的头部砸来，砸得她眼冒金星，心脏都被寒气凝结了起来。这两个人，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如果有必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就像宰掉一头畜生那样轻松……
该死，别想那些！别想！
凯芙的后脚跟使劲地踢向身后的墙壁，鼻子莫名地感到一阵发酸。她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把听觉对准莱诺斯基和尼摩的对话……可是，越是努力，她越无法从两人的声音里，分辨出每一个单词。
“好吧，凯芙……冷静一下，冷静，”凯芙眯着眼睛，竭力不让眼泪滑落下来，“振作一点，我需要知道这些情报……等等，让我回忆一下，我刚才听到了什么？……‘氯气’，‘消防车’……还有什么？唔……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名，Alexander？不……不确定，说不定是个地名……还有哪些？‘接头人’，对！如果他为米夏做事，自然需要一个接头人……可是，他叫什么名字？”
一阵突如其来的噪音打断了凯芙的思路。她猛地抬起头，审讯室里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打开了。
“尼摩，你在搞什么名堂？”天网一司的张正坤探员走上前去，焦急地对尼摩说道，“怎么，你们还没问出来吗？”
“啊，我想，我们是不是超时了一点？”尼摩的语气波澜不惊。
“超了五分钟。我还在跟你们的人解释……可是亚诺局长的命令下来了，鉴于情况变得紧急了起来，我们必须要马上对他进行药物审讯，一刻也不能耽搁。”
凯芙吃惊地朝门口望去，正坤身边还站着两名身穿白大褂的人员。从袖章上印着的U.S.S.A的字样看，他们应该是医疗小组的成员。
“维登海姆探员，借过，”一名医生摆了摆手，掏出一针半透明的液体，“这个犯人由我们接管了。”
莱诺斯基的脸颊立即失去了血色。
“救救我！”他拼命缩着身子，不让那根针头扎进他的血管，“求你了！维登海姆探员……你答应过我，答应过我的！”
医生走上前去，一把揪过莱诺斯基的领子，举起了针头。
“别！别！”莱诺斯基瘦弱的身子疯狂地扭动着，像一条在渔网中左冲右突的鲶鱼，“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就这些……探员！探员！老天……别让他们杀我！”
……
“够了，住手！”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凯芙吓了一跳，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喊叫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是你！”正坤惊奇地叫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名医生迅速扭过头去。
“我认得你！”其中一名医生说，“露娜·斯太尔……你是特勤局的那个戴月坠的女孩！你不允许呆在特勤局之外的地方，谁带你来的！”
他的肩膀突然伸出一只大手。
“放松点，医生，”尼摩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才是负责露娜小姐的人。你们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你在搞什么，维登海姆？”那个医生质问道，“你在违规行事！这个丫头是特勤局的财产！你不能……”
“哦，是吗，”尼摩冷笑了一声，“关于露娜的事儿，局里谁说了算？”
医生瞪着尼摩，足足有十秒钟，仿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叛徒……”他突然提高了嗓音，大声喊了起来，“你被逮捕了！”
“尼摩……”
没等凯芙喊出来，医生就迅速把手伸向腰带的枪套，但是……
刺啦！
医生的眼睛瞪得滚圆。他望着眼前的尼摩，又低头看了看插在他咽喉附近的一根自动笔，表情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后，他朝后退去，一只手捂着伤口，腰间撞在桌角上，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
身边的另一个医生还没反应过来，尼摩闪电一般抓住他的领口，另一只手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一声“咔擦”的脆响，医生的脖子歪在一边，身子软绵绵地滑落，和他的同伴一样，惊愕的表情永远凝固在脸上。
在场的剩下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太快了，还不到三秒钟……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来不及阻止尼摩，甚至都来不及尖叫，那两名医疗小组的医生就变成了两具尸体。
“老天啊！”凯芙激动地大吼道，“你都做了什么！”
她大踏步朝尼摩走去。尼摩猛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凯芙，她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我跟他们决裂了，”尼摩简短地说道，走上前去解开莱诺斯基的手铐，“就这样。我要自己单干。”
“你再说一遍？”
“他们是内鬼，露娜。”尼摩捡起桌子上掉落的手枪，漫不经心地塞回自己的枪套，“这两个人已经看到了你的脸，知道你和我呆在一起，我不可能放他们活着回去的。我必须在这里就杀了他们。”
正坤看了看凯芙，又看了看尼摩，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
“我得说，老朋友……我真的没搞清楚，这里到底他妈的发生了啥，”他后退了几步，不自然地说，“不过你这样……真是，也太他妈的过了点！你真的有必要……”
“我说了，正坤。我必须这么做。”
“见鬼！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拿着枪大摇大摆地闯进特勤局，顶着亚诺的脑门儿吗？”
“我有我的安排，”尼摩冷峻地回答道，“不用担心，你只要替我保密就好。帮我干净地处理掉他们的尸体，剩下的交给我。”
“你疯了，”正坤喘着气，不停地念叨道，”你要我做你的帮凶吗！别忘了你现在是谁！只要你一踏出U.E.P的驻地，整个特勤局都会来抓捕你的……”
“只要你守口如瓶，他们就不会找到我，”尼摩一手拉着凯芙的袖子，朝莱诺斯基瞥了一眼，示意他跟上，“拜托了，正坤。整个柏林，你是我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