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经办人似乎都有两张脸，晚上吃饭的时候，经办人一改冷酷严肃的脸，笑呵呵的相谈甚欢，特别是接过礼物后更是热情似火指点各种方向，“图则那是城市未来的发展规划，即使是图则的阶段性成果那是要上市府会定下来的，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家企业来更改呀，你们想啥呢，你当你们是超级企业还是明星纳税大户哟，威胁一下说不改图则我们就搬走哦”，“其实这事一开始你们就走错了路，区里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权，无非就是你们报一次我们否一次喽，反正拖下去也是你们不利。我之前见过一个大概相同的案例，企业主动找市里申请用地置换，要到处理方向后区里就跟住落实就好了，这才是正途”，“我替你们核了地形图，地块周边还有些空地可以置换，赶紧去搞定置换合同，否则再晚点地就没有了，但一定要记住，旁边空地那是村里的，是要你们找他们确定同意置换，而不是报文让局里去找，否则还是卡在那里”，“图则编制是一轮一轮深化，河道蓝线、新规划等等新问题，那是这轮规划设计中才提出来的，还没有作为成果上报，所以，赶紧呐，找总规所的修编组沟通呀”，“明天你们过来，我给你们打张地块附近区域的图，一看就明白了”。只是到了第二天过去，他又变成一脸冷峻严肃的样子、公式化的语言和悄悄指了指桌上摆放的图纸。
然后陈总带上图纸资料去找叶老板汇报，叶老板大为光火，嚷嚷些‘凭什么既要收我的地，还要我自己主动贴脸找上去，甚至还要我自己找置换地，他们是干嘛用的，光吃屎呀，还有没有道理’，胸闷赌气就不这么办。
又过了三天趁着叶老板心情好转一些后，陈总让李为写了份前因后果的情况分析报告又跑去找他，叶老板不知是询问其他人得到相同的结果还是终于明白已不再是九十年代戴大红花上台领奖的优秀民营企业家，落毛的凤凰就是鸡；在陈总‘企业赌气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自己的钱’的劝告中找到下台阶的面子，怏怏的指示就按这个方向办。而这或许就是其他新进高管所最难领会到的地方。
陈总回办公室后叫李为进来，笑嘻嘻的边擦皮鞋活动身体，边带些玩笑的鼓励：年轻人就是要多跑跑，以后这些外联公共关系工作就多挑起来，我们这些老人，该冲的也冲过，该享受的也享受过，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了，就替你们把把关吧。
李为这才明白为什么前几天会突然带上自己了，这是陈总实在腻歪身份角色的变化，对着一帮乳臭未干的经办人陪笑脸心里太过别扭，不过带来的结果却是自己受重视程度得以提高，心中倒是十分高兴。
市局的层次还是很高的，李为够不上，所以陈总多约上老一辈的风云人物比如杨总等女高管前去，甲乙双方基本上都是从上一个黄金时代成长起来，互相也多有了解和尊重，因此事情较为顺利。
总规所其实是个专做市政的设计院，从来都是乙方的角色，因此也比较好沟通。对于企业
的困难他们表示同情和理解，但又为难于新设计规范、城市公共空间比重提高与用地紧张之间的矛盾，经过好几轮沟通和友情交流后，终于想出一些两全的办法，比如新道路变成远期规划示意路，后建服从先建，目前两不相碍；比如压缩河道蓝线与用地退红线范围少量重合，后续此区域正好用作绿地景观即可…等等。
地块所在的村里反而是最难处理的事，去年城市化改造，让村民们都补办了社保，所以虽然他们还叫客家围村，但实际已经是城市居民了。本地客家村一般是同一个姓氏，极少有两姓或三姓，多姓村内是大姓与小姓斗，单姓村内是多兄弟与少兄弟斗，反正‘斗’是中国人民最朴素的情感之一，无论是外斗还是内斗、奋斗还是争斗，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客家村落的特点有三：一是四方形废弃的土碉楼，九十年代列为文物后不可以拆除，如与地块开发冲突，则需进行保护性的整体迁移；二是有一个古老沧桑而规模庞大的祠堂，客家人是中原人南下迁移形成的，所以需要有个寻根的心灵寄托；三是祠堂的外面必定有个池塘，水为财、为多子象征，是曾经流离的人们祈求他们这一脉广开枝、多散叶、福钱斗进。
村里的工作站还在修建，村股份公司和村长等人还在祠堂里办公，叶老板和一个老女人在股份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里，里面挤满了人，双方相谈甚欢，笑声都要荡碎了池塘里的秋水。
陈总带着李为站在祠堂外面看池水，似乎带点讥嘲的笑意：“听，又在装了，最喜欢在人前装B，心里还不知道痛成什么样”。
这地方连李为都来了好多次，每次村里都笑脸相迎、冲茶倒水、忆往昔、追岁月，问叶总好，只是一谈到正事的时候就表示，今时不同往日了，这种事情现在都要上股份公司的董事会讨论。然后表示我们之间是有情谊的，会尽快尽快再尽快。但都过了两个多月还没有结果。
李为明白陈总的不快，这村里和叶总好像有些亲戚关系，但叶总却一直不肯出面，地块现在的情况是其他事情都七七八八，就差这份同意书启动后续相关工作了，万一拖久了又出了新的问题，到时候又要到处求人折腾简直是自找麻烦。
“这老女人是谁呀？好像很不简单啊，” 李为跟住偷笑，只是不明白陈总话里痛死是什么意思，又多上问一句，“为什么会痛？不明白”。
“那就是大叶太，股份公司董事长是她亲兄弟，”陈总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讥诮之意更加明显“痛是因为要出钱啊，现在的叶总钱看得比肉重，哼”。
“这么亲的关系，应该要不了多少钱给村里吧。”李为更是疑惑。
“跟村里就没关系，你晓得个屁，”陈总笑骂两句，长长的叹气，然后眼神好像迷失在了池塘里，突然间小声的开口了，“大叶总和叶总是堂兄弟，两人当年一起创建的威商集团”，或许是日
益的失望、失落、失去热情，陈总也有倾述的需要，李为嘴巴有些干渴，心中怦怦直跳，知道一段外人所不知的密辛故事就要揭开了，“大叶总极善交际，专门负责公司对外各项工作，民营许可、上市那些都是他弄的；叶总人十分聪明，专门负责公司业务工作，什么事情都带头往前冲，那时候两人都极具魅力，风光一时无两。后来两人结了婚，大叶总娶了本地客家女，叶总娶的是家己人，都想往公司里塞娘家人，就开始有些小矛盾出来；再后面就到了业务衰弱的苗头期，叶总尝试了好几个项目都失败了，大叶总十分生气，加上她老婆的枕头风，就在董事会上定调，一是聚焦主营不外投，二是重新分工大叶总接手经营，等于就是夺了叶总的权。随着公司业务快速萎缩，两人的矛盾白热化，公司里也分边分派斗得厉害，然后到了02年中，”陈总说到这明显有些小心，瞟了眼祠堂里面，那里还在欢声笑语，“大叶总在高速上出事故死了，事发本就突然，大叶太又根本不够叶总斗，很快大叶总的人就被洗干净了，然后，”陈总犹豫起来，似乎在想要不要在说下去，可能是实在现状的落差过于失望了，再压低些声音快速带过，“叶总转移了公司财产，逼得大叶太把股权低价转给他。那你说，本来这块地就是通过大叶太兄弟弄的，现在有这个机会，人家还不要你吐点出来呀”。
“既然都交恶成这样了，为了点钱都能拉得下面子呀？她又不是没钱。”李为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
陈总翻了翻白眼，一脸耻笑的样子：“白捡的钱不要，好像你很有钱哟”。
确实是这个理哈，李为笑嘻嘻的点头，又好奇问起，那个身先士卒的叶总是否以前也像这样骂人和难以捉摸吗？
陈总一扬脖子‘欸’一声：“那里会这样哦，应该是被大叶总压抑久了得了病，再加上从风光的高位上摔得太快，反而都有些变态，”接着戏谑的扬眉，一副夸张的表情：“现在觉得公司里自己就是皇帝了，听不得一点点刺耳的声音，任何反对的意见等同于忤逆，他就会变着法找理由发飙；又怕有人有一天学他对付大叶总一样，谋了他的家产，所以去年疯了似的进他们两夫妻的兄弟姐妹三姑六婆，那帮二混子懂个球，整天就知道搞事情，不过家己人也放得下，只要钱给够了和私生子不抱回家，你在外面找多少个女人都行，哈哈。”
一伙人相互簇拥着从祠堂里出来，又站定互相再寒暄了会，然后叶总满脸笑容的替大叶太开车门送她走，接着是叶总和村里的董事长热情挥手道别，转过脸后沉如水的关上门也走了，接下来陈总到李为进去和村里对文字内容和现场盖章。
快到年底的时候，终于拿到了新的规划许可，高兴之际又赶紧报去权属部门进行后续用地合同的事，谁知还是不行，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陈总在办公室里叹息了一下午，没有办法，只能明年接着搞，现在赶紧集中精力先应付年底的一些其他收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