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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家

【2050年8月5日,上海】

我拼命让自己焦点向内,去和自己在一起。

我只是看到了,我的童年是灰色的,没有色彩。很压抑,压抑到后来,习以为常,到最后,没有感觉了。

很小的时候,我家里很穷,父母必须得起早贪黑的去工作赚取生活费,否则我们就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我从记事起,就懂得活得小心翼翼。因为……我觉得我是我父母的累赘,因为有了我才让他们这么辛苦,而且,我也帮不到他们什么忙。我很害怕,如果我不听话,我的父母可能就不要我了。我每天经历的最多的就是一大早目送父母早起上班的背影,听着砰地一下重重的关门声,便留下无边无际的孤寂,留下我独自一人,只有我一个人,默默地在家里自己玩。在冰冷冷的家中,其实我最渴望的,就是期待他们能够早点回家,我是多么希望,他们能有多点在家的时间,陪陪我。我父母一般都会很晚才回来,我总是在朦胧中听到他们的开门声。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是深夜了,大部分时候我都已经进入梦乡,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说话,他们已经累得倒头大睡了。有一天晚上,我等我的父母等到睡着了,突然听到花瓶砸碎在地上的声音,随后伴随而来的是父母激烈的争吵,以及不断砸碎东西的声音。

我吓坏了。可我依然用最快的时间睁开眼,爬下了床,径直地走向客厅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打开门后,被满地都是碎片一片狼藉的客厅给吓坏了。我走到爸爸妈妈中间,叫他们不要吵了,伸出手去拉他们,想要停止这场可怕的争吵。他们见我走了出来,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叫我到一边去,跟我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然后继续开始了激烈的争吵。他们好像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我是如此的弱小,很快,又被他们激烈的争吵声盖过了我的请求和呐喊声。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没有用。而且无能为力。

心中甚至有一种想法,是我让我的父母变成这样的。

我讨厌争吵,这种无止尽的争吵,可我又能怎样呢?

我就这样,蹲在我的父母的中间,抱着头,默默地哭泣着,我多希望这一切都能停止,我的左右手两边,都是我这个世上最亲,也是最爱的爸爸妈妈啊!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能够阻止这场爸爸妈妈之间星球大战,因为我真的很害怕,所以便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我的哭声成功地引起了父母的注意,妈妈看着我,仿佛意识到什么,可能于心不忍,她把我从地上一把抱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背,轻轻在我耳边哄着我说叫我不要哭了。可能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积累满腹委屈,又被父母的争吵吓坏了,我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哭越凶,哭个不停,似乎要哭个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哭了大概有五分钟左右,这个时候,我听到我爸在后面凶狠地说了一句:“哭什么哭!你们娘俩就是麻烦!石玥你烦不烦!你这个爱哭的没用鬼!你除了哭还会什么,生个女孩就是麻烦!”这个时候,我妈突然把我放了下来,狠狠地扇了我爸一个大耳光,那响亮的声音把我给怔住了,我也停止住了哭泣声。

“说什么呢?!女孩怎么了!石玥怎么了!”

“你居然敢打老子,我不和你计较,我不打女人,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你这个不争气的肚子!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这个没用的女人!”

我虽然没看到我妈的表情,可我从背后已经感觉到一阵凛冽的寒气,沉默了好一阵子,我听到妈妈绝望又坚定的声音:

“石磊,我们离婚吧。”

“求之不得,快滚!你出了这个家门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就这样,我在一个大冬天的夜晚,被妈妈抱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生活了三年多的家,那一年,我三岁零八个月。

我贴着妈妈的肩膀哭了一路,静静地哭,不敢太大声……那个晚上,从此,我心里面的那个家,也随之变得支离破碎了。

从那一天起,妈妈再也没有回家,我也再没有见过他,那个生我的父亲。

石依是我妹妹,是我妈妈后来和叔叔生的孩子,比我小三岁。巧合的是,我们一家人全都姓石。这个叔叔也姓石。和妈妈还有我的亲生父亲都是同一个姓氏。石叔叔一直都对我很好,所以我在十四岁那年,改口叫他为爸爸。可缺了血缘那层关系,让我和他之间一直有种距离感。而我的亲生父亲,我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了。我在妈妈面前,也再也没有提起我的父亲。爸爸和父亲,这两个词在我心中是有不同定义的。

石叔叔,不,爸爸很有钱,比我的亲生父亲有钱多了,所以,石依是在一个充满爱,含着金钥匙的家庭出生了,爸爸和妈妈对我一直都很好,可我总觉得,这个家,不属于我。我对于家的概念,那三岁多那个寒冬的晚上,已经瓦解了。

我后来的成长路上,一直不愁吃穿,可相比于石依,我一直都是那个缺爱的角色,我感受不到我们是一家人,我感受不到爱。虽然我和石依一起长大,可我不愿承认她是我妹妹。即便如此,石依在小时候还是喜欢粘着和我一起玩。再后来,妈妈又生了一个弟弟,叫石幂。我更加感觉我在这个家一点儿都不重要,像个外人,加之妈妈需要照顾刚出生的弟弟而变得越来越忙碌,那种被忽略的感觉就更强烈了,甚至被放大了。

想到这里,我提起画笔,在草稿上画了两条永远不可能交集的路,没有尽头,两条路上,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妈妈背着幼小的我。这两条路一开始是交集的,交集点上蹲着一个孤单的小小的身影,那个身影,就是我。

我看着我画出来透露着淡淡悲伤的黑白画,眼眶不自觉的便湿了。

我用温热的双手捂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些陈年旧事居然在这个时刻悄悄地爬上心头,我以为我已经不在乎,忘记了。旧时的记忆啊,有时真的犹如一头凶狠的猛兽,快要把我给吞噬。

其实,内心深处,我多么希望有一个温馨可爱,属于自己的家啊!

当我回过神来时,离比赛结束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越缺失,越渴望。而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我不要我的家是黑白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在眼前挑选了所有暖色调的画笔,开始作画。

那是一个美好的夏天,沙滩、阳光,白云点缀着美丽的蓝天,可爱的树,俏皮的海浪,我们一家人在软软的沙滩上漫步,爸爸抱着小小的我,一把举过头顶,又放了下来,最后把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妈妈在我开心嬉笑的时候从侧脸偷偷地亲了一下我的侧脸。一家人都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我画的是一家人的背影,而这温暖的一家,这温馨的一幕,估计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我知道,这只是我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已。

画完最后一笔,我哭了。 泪水和水彩颜料融合在一起,也成为了画的一部分。

时间刚刚好,比赛结束了。

主持人用她那很好听的声音对我和施逸的画进行解读,可她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进去。过了大概十分钟,就是师匠评委们进行打分的时候,时间犹如静止了一般,我的大脑也一片空白……

最后,我看到显示屏上写着:胜出者-石玥。随后这个小小的直播间里响起了主持人播放的欢呼声和掌声的配音。

这个时候,施逸站立起身,朝我走来,想和我握手,我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我们大伙在主持人的邀请下拍了一张大合照作为友谊赛的结束。主持人继续有条不紊地主持着节目,抽取本次比赛的幸运儿……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真空空间。这个空间只有我自己,和无数的自己。那无数的自己,看起来都一样,但是都好陌生。

我,居然在这场比赛中赢了?……我有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赢得比赛的,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完全领会不了这场友谊赛的含义,而且,我一个没有美术基础的人赢得了比赛?虽说我赢得了比赛,可我依然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反而觉得心口特别堵,特别难受。

比赛后,我才知道,施逸画的内容。她画了一幅特别美的小木屋,整个木屋的外墙都爬漫了盛开的鲜花,特别的美。她的画技很精湛,已经到达了大师级别的水准了。她没有胜出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画面里没有人,呈现给观众的只是一张美丽的场景而已,据说,是没有留给让人感觉特别印象深刻‘家’的元素。

也许在他们眼里,认知里,世界里,永远没有办法理解‘家’的含义吧,家要有人气,有欢声笑语,有爱,才叫家。可以是大家一起用心做的一顿饭,可以是妈妈的唠叨,可以是一个紧实的拥抱……

就是这种各式各样的人间烟火味,交集在一起,才显得弥足珍贵。

每个人对家的理解和定义都不尽相同,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呢?

但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原来,家,我的家,一直是我心里面挥之不去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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