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东海
翌日，羌凌遗迹。
墨远山屈指敲着丰庚石碑，掷地有声道：“这石碑被改过。”他回过头望着几人，他的模样和羽阙所见的墨予川并不很像，双眉之间两道仿佛永远也抹不平的褶子；他没有墨予川的稳重和世故，即使已过不惑之年，墨远山的眉眼之间依旧带着些许墨睿之叙述中的狂傲；他望着墨睿之声色严厉道：“这遗迹才交到你们你们这群小辈儿手里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平日里都怎么守的？机关被人动了都看不出来？想当年我看这片儿地方的时候别说人，连条狗都进不来！这里的东西除了我谁能碰得到？！”
“叔父教训得是，是睿之疏忽大意了。”墨睿之微微一揖，赔着笑好声道，看墨远山神色稍有缓和，羽阙忙凑上前毕恭毕敬道了句：“墨老爷，您说这石碑被改过，那原来的内容您还记得吗？”
墨远山冲他吹胡子瞪眼：“就那仨瓜俩枣，都看了多少遍，别说现在，再过个二十年老爷子都忘不了！”
“是是是，”羽阙满脸堆笑，“能劳烦您详细说说吗？”
“没差多少，”墨远山拍着那石碑，“原来的记载，这术式根本没那么凶，那妖力的封印虽然带来扒皮削骨之痛，却并不会伤及本元，还有，就这儿，半妖之子质问长老，以及长老说这封印就是害他的，就这一段，原来根本没有；那半妖之子虽然命运凄惨，那也纯粹是因为妖血，他身边的人倒是没什么恶意。”
说完这些，墨远山便又转过头去冲墨睿之絮絮叨叨说他们连块石碑都看不好.......然而这些声音在羽阙耳中已经淡去了，他听着墨远山方才的话，眉目逐渐沉了下去。
他定定地望着那石碑上的字，这是长荷改过的石碑，他改变了故事的本意，引导羽瑾城看到这里，一步一步促成羽家当年的灾祸......
长荷。
内心一个沉沉的声音一点一点碾过这个名字。
羽阙不知觉间已眸染杀意，一点血红在他黑色的瞳孔中央浮现，如鲜血滴入黑色的墨汁，悄然晕染开来；三愿转眼望向他，正欲开口说什么，却无意间望见了他的双目，登时神色一慌，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羽阙！”
羽阙蓦地回过神来，瞳孔中的血红如潮水般刷然褪去。
注意到异样，墨维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三愿不自然地笑了笑，“看他不知在出什么神，就喊了一声。”
那边，墨睿之听完了墨远山的斥责，讪笑着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道：“好了，继续去别处看看吧。”
墨远山一拂袖率先离去，边走还边道了句：“赶明儿找个工匠来，赶紧给我改回去。”
“是，侄儿明白。”墨睿之一边说着一边跟上前去。
羽阙依旧望着石碑，同时叫住墨维缓声道了句：“你们先去，我再看会儿。”
墨维一脸莫名其妙，三愿略有无奈：“没事没事，你们先去，我陪着他在这儿伤春悲秋。”
“.....行吧。”
待三人离去，羽阙在石碑前默然半晌，随后缓缓开口：“三愿，我所相信的事情......果然没错，爹娘根本不曾怨恨兄长，根没有想过害兄长，是羽瑾城错了......是他错了......”
三愿从他低沉的声音中，听出了压抑着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羽阙紧蹙双眉，在这石碑面前低下头，重重阖上了双目；三愿望着他的侧脸，神色微动，她转过身，一言未发，轻轻抬手抚上羽阙半束的青丝，将他缓缓拉向自己。
羽阙微微俯身，额头抵在三愿肩上，眉尖渐渐舒展开来，静默良久。
草草转过，羌凌遗迹再没其他异样，墨远山轻咳一声，端着严厉长辈的架子沉声道：“你们再四处查看一下，我去看看你们那位朋友。”
墨维不假思索：“没关系，老爷都说没其他问题了，那肯定就......”“阿维，”墨睿之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而冲墨远山一拱手，笑道，“叔父说的是，毕竟有人来过，还是要细细查看过后才能放心，我和阿维便再去看看。”
墨远山沉稳地一点头，转身踱步离去。
待墨远山走远，墨维一阵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墨远山的背影，又回过头来：“城主，不是都看过了吗？再说了老爷子和羽阙他们又不熟，有什么可看的？”
墨睿之没有看他，抿唇微微一笑：“我记得那日得知了予川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写信告知了叔父，结果听回来的人说，叔父在厅堂当着所有人的面，信封都没拆便直接将信撕了个粉碎，扬言才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
墨维不明所以：“？？？有什么关系吗？”
墨睿之扬眉抬眼，望向一点孤鸿振翅而过的青空，轻出口气，笑道：“原本便放心不下，又何苦端着面子呕这一口气。”
墨远山来到丰庚石碑的洞穴时，二人正谈到陈铮和镇灵戟，闻声，羽阙转过身来，看见墨远山便颔首和声道：“墨老爷，我们正要过去，如何，遗迹可还有其他异样？”
墨远山负手走过来：“其他倒没什么问题。”
他在羽阙和三愿面前停下步伐，低眼看了看脚下，又抬手理了理衣袖，却再没说出一句话来。
羽阙和三愿默默对视，进行了一番不知所云的眼神交流。
尴尬的气氛在静谧的洞穴中逐渐泛滥开来。
斟酌良久，羽阙终于决定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干笑一声：“对了，墨城主和墨维呢？”
“嗯，”墨远山沉声应道，“他们不大放心，说要再好好查看一番。”顿了顿，他轻描淡写继续道，“我听睿之说，二位本来是阿维的朋友，后来才认识睿之的。”
“对，”羽阙笑答，“那次无意间同墨维说起了城主的堂弟，墨维这才说.......”提到“城主的堂弟”，墨远山的眼神掩饰不住地亮了起来，羽阙声音渐缓，逐渐回过味来，“说要让我们见见城主。”
“嗯，”墨远山端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继续道，“然后呢？”
羽阙了然，望着墨远山不急不缓道：“然后城主问我们堂弟的近况，得知堂弟平安康健，又任职玄武司，前途无量，这才放心下来。”
墨远山不经意间扬了扬嘴角，又迅速收敛了神情，微蹙双眉道：“睿之这孩子，整日里操心些无用的事，我回头得同他好好说道说道，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羽阙内心哑然失笑。
“后来又听墨城主说起了堂弟年轻时候的事，”三愿却在这时倏尔开口，羽阙略一扬眉，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三愿斜睨他一眼，没有回应，而是望着墨远山无谓笑道，“说堂弟曾经年少轻狂，可说来奇怪，我们二人遇见墨予川时，看见的却是一个成熟稳重、又知世故的年轻人，想来墨城主若是有朝一日见着了自己弟弟，怕是也从岁月未改的眉眼中看不出故人的模样了。”
墨远山神色微动，才这么几年便没了从前的任性模样......看来也非万事顺遂。
羽阙轻出了口气，他惯是报喜不报忧的，却仍是被三愿点了出来，也罢，也希望这对互不肯低头的父子早日讲和吧。
顿了半晌，墨远山揭过方才的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道：“话说回来，我听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镇灵戟吗？”
羽阙神色一滞：“您知道镇灵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