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玖甄回过神来，墨予川路过庭院，在自己面前站定疑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房休息？”
苏玖甄垂下眉目，淡淡道：“没什么，想些事情。”
“哦，”墨予川略一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前些日子苏江卿不是说回苏家老宅有些事要办吗？什么事啊这么些日子了还没回来？”
苏玖甄轻出口气：“事情有些麻烦，她近日来也未曾同我联系，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
——在讨伐水兴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苏江卿还活着。
“好吧。”说着，墨予川扬了扬手中的油壶，抿唇笑道，“我帮寒辰护下甲就要休息了，指挥使也早些回去吧。”
苏玖甄没有应声，微微颔首。
同苏玖甄打过招呼，墨予川径自回了房，推开房门，抬眼便望见了寒辰，又高又壮的块头默然立在书案旁等着他，浑身上下透着股说不出的憨实。
墨予川哑然失笑：“你侯在这里做什么，我收拾好了明日自会给你送去。”
寒辰摇摇头，坦诚道：“不想睡，也没什么事可做。”
墨予川便走过来在书案旁坐下，放下油壶摊开软甲，悠悠笑道：“也好，自己学一学如何护甲，万一有一天我离开玄武司了，这些事你就要自己做了。”
寒辰转过身，似乎有些意外：“你.....离开玄武司？”
墨予川抬眼望着惊诧的寒辰，便好言道：“我就这么一说，还不一定呢。”他说着自嘲般笑了笑，“纵使家大业大，可是上面还有我堂哥撑着呢，我家的事，不一定需要我回去帮忙打理，坐。”言罢，墨予川抬手将旁边的椅子推了过去。
寒辰接过椅子坐下，静静地望着烛火下、墨予川专心致志地护甲，半晌，他忽而开口：“最近玄武司少了很多人。”
墨予川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一黯，随即状似无谓地笑了笑：“也没多少，就少了三个。”
只是三个，可对他们来说仿佛少了很多人。
寒辰又道：“苏江卿呢？一直也没有回来。”
“我方才碰见指挥使还问这回事了，指挥使说苏江卿这次回苏家老宅要办的事比较复杂，所以耽搁时间久了些，而且苏江卿近来也没有同他联系，他也说不准苏江卿什么时候能回来。”
寒辰点点头，没有出声。
静默良久，窗外忽而响起烟火升空的声音，二人同时转头望去，沉沉的夜幕有一瞬亮了起来，璀璨的烟火恍然炸开，火光映着了两人朝向窗外的脸，明了又灭，夜色很快便再次归于沉寂。
墨予川不知是想到了何处，放慢了手中的动作，缓声道：“我好些年没有回家了。”
寒辰转过头望着他，他一向不喜欢说话，现下更是不知道如何接话，所幸，墨予川兀自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寒辰，你家里人呢？”
“都不在了。”
墨予川神色微变，道了声抱歉。
寒辰摇摇头。
顿了顿，墨予川低头继续手中的工作，不急不缓道：“你.....这些年会想起他们吗？”
寒辰认真地想了想，应道：“没，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就不在了，没什么印象。”
墨予川心下一阵复杂，末了，他笑着道：“等这阵子忙过去了，我跟指挥使告个假，回家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他抬起头，“我堂哥可了不起了，让他帮你看看这副甲，应该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寒辰依旧一副很认真的神情，思忖道：“到时候再说吧，等这些事过去了。”
“好。”
青龙司。
戚哲回房时已近夜半，房中亮着灯，他微微蹙眉，推门而入，不出所料，叶沧一正坐在自己书桌前嗑瓜子。
戚哲迈步进来，低眉扫了眼一片狼藉的桌面，目光不善：“你在这儿做什么？”
“等着给你汇报啊，”叶沧一磕着瓜子，理所当然道，“我急匆匆地从朱雀司赶回来，结果你不在，许子跟我说你带队去望苍山捉妖，要等等才能回来，这不，今天一听你要回来了，我觉得你肯定有很多事要问我，所以我觉都没睡在这儿侯着。”
戚哲冷眼看着他：“许子说你回司里你一件事就是跟说书一样把所有事都告诉大家了，他也给我转达过都发生了什么，我没什么要问你的。”
“我可没都告诉他，”叶沧一就笑，“就像我跟秦家那小崽子打的时候差点死在那儿的事我就没说，这么丢人的事怎么能广而告之呢？”
戚哲眉尖微蹙，上下打量着叶沧一。
叶沧一放下手中的瓜子，抻了抻双臂道：“不用看了，现在一点事儿都没了，好利索了。”
戚哲冷哼一声。
叶沧一重新拿起自己的瓜子，自顾自继续道：“真的，我当时出了抚仙镇，一步都走不动了，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睡了过去，然后一个小姑娘把我喊醒，给了我一张热乎的饼子，所以最后我才能好好地回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叶沧一望着他，戏笑，“你问那小姑娘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打算等她十年然后以身相许。”
戚哲阴恻恻地望着他：“以后再说这种浑话，先把我青龙司的衣服扒下来再说。”
“这有什么，”叶沧一笑得不以为意，“你才是指挥使，你持身端正就够了，我又不是青龙司的门面，开开这种玩笑，无伤大雅。”
戚哲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轻嗤一声：“怎么，滨州走这一趟，转性了？”
“是想明白了，”叶沧一声音平和，“指挥使这么麻烦的位置，谁爱坐谁坐，反正别摊到我头上来，我专心致志练刀就够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戚哲莫名从他的笑意之间看出了点许久未见的叶哥的模样来。
“说起来这个，”叶沧一放下瓜子，拍了拍巴掌站起身，随手拿起桌边靠着的噬鬼朝门外走去，“左右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来，我给你演示一下戚家第八式，如今这世上，我若不教你就真的没人教你了。”
戚哲没应声，只是跟着出了房门。
大片大片皎洁的月光铺陈在庭院中，叶沧一抽刀出鞘，自檐下飞身而起，未及落地攻势已出。
破风之声飒然而过，戚哲凝神望着月下持刀的身影，一挥一抹之间，银色的寒光滑过刀锋，凌厉的攻势下，劈刀便是开山破石的气魄。
最后万变归于静，看似是收势的余韵，实则是一挥之下使月色都染上了杀意的凛然一式。
恍然间仿佛是很多年前，父亲还在，自己站在一群青龙司妖捕中间，瞪大了眼睛看叶哥舞刀，最后收势，身周一片喝彩叫好。
时隔多年，戚哲再一次想起了那时自己眼中的憧憬。
叶沧一收势站定，转头望着他，笑意澄澈：“这最后半式落在静上，阿哲，我早先便说过，”他说着收刀，缓步朝戚哲走去，“你心不静啊。”
他抬手拍了拍戚哲的肩膀：“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需要你费心的事太多了，不过以后，至少叶哥这份儿心你不用再费了。”
戚哲转眼望向他：“叶哥，你.....”
“毕竟，”叶沧一打断他的话，别过脸笑意渐淡，他轻出口气，不急不缓道，“师父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我一个做大哥的，总不能时时让弟弟为自己费心。”
戚哲没有再言语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问的了。
叶沧一收手，回过头来笑道：“我先回房了，你好好练着，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嗯。”
叶沧一转身离去，戚哲望着他的背影，垂下眉目兀自扬了扬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