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陆洪钊俯身去拿油灯，手下却倏尔一空，残影自面前闪过，三愿快他一步提起地上的油灯向后退去，她扬起手中的灯，站定步子淡嘲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羽阙险险避开琅琊手中的刀锋，回身一刀柄砸向琅琊后颈，听闻这边的声响，他下意识转头朝三愿望来。
三愿继续道：“陆洪钊，你最初想做的事是什么？你现在在做的事又是什么？”
陆洪钊的独眼一片晦暗，徐卿远远地望着他，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是什么时候起，陆伯居然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轻轻推开琉珂，转头道了声谢，接着在琉珂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捂着伤口，蹒跚着朝陆洪钊走了过去。
“三十五年前搁置的事，十年前才开始做，是因为什么？至亲的死？你为之不惜一切代价的事，究竟是你的大义？还是你无处宣泄的悲恨？”
良久，陆洪钊低低道了句：“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转过身，徐卿已到面前，陆洪钊平静地抬起头，他知道徐卿在自己身后，他没有躲闪。
羽阙想出手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徐卿一刀贯穿了陆洪钊的心脏。
鲜血涌出唇角，陆洪钊苍老的脸，在徐卿的视线中逐渐模糊。渐渐与记忆深处陆仲年最后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
徐卿抽刀，陆洪钊干瘦佝偻的躯体在他面前在他面前倒在血泊里。
他在他面前跪倒在地，垂着头低低地啜泣。
羽阙将昏死过去的琅琊牢牢捆住，丢给一旁的妖捕，转身朝三愿走去，却在这时，徐卿也动了起来。
他挣扎着、艰难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三愿，羽阙一怔，不假思索挡在了三愿身前，待徐卿走近，他才发现，旧伤之上又添新伤，别说站起来，徐卿到现在还没咽气都是个奇迹。
徐卿站住步子，他缓缓朝三愿伸出左手，气息微弱，道：“把那个给我。”
对上他的眼神，三愿恍然明白过来，她眉目微沉，抬手将油灯递了过去。
徐卿接过油灯，转过身，步履艰难，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向梼杌草，琉珂上前几步站定，戒备地望着他，时刻准备着只要徐卿一扬手就立马截下那盏油灯。
徐卿停下步伐，他抬眼望着琉珂，望着他身后一众朱雀司妖捕，昔日并肩作战、同桌喝酒的人，谁也不知道有一天能走到了这一步。
他能说什么，抱歉吗？太苍白了。
徐卿转头望向俞青晨：“.......老大，可以让我来做这件事吗？”
俞青晨神色复杂，良久，她缓缓点了头，冲琉珂道：“过来吧。”
徐卿冲她笑了笑，其实他还想问，朱雀司的石碑上会有他的名字吗？可作为曾经的叛徒，他似乎已经没资格问这个问题了。
所有人远远地撤开，徐卿走到梼杌草前，扬起手中的油灯，松手。
一声轰响，火海蔓延开来。
徐卿于一片耀眼灼热的火光前跪坐下去，他已经麻木了，身上的伤口似乎不痛了，身周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火光映着他煞白的脸，他恍然间笑了。
陆仲年最后的模样浮现在眼前的一片明亮中，徐卿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最后的跳动，一声一声。
——“阿卿……要……”
噗通。
如何呢？
他好像想起来了，仲年哥最后想说的话，那没发出声音的口型。
噗通噗通。
阿卿，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妖捕啊。
微弱，寂静。
原来如此。
徐卿跪坐在地的躯体，沉沉地倒入面前的火海。
叶沧一走出山谷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山中起了淡淡的薄雾，东方隐隐泛起的红光浸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不很真切；他走进城镇的时候天色才稍稍放亮，十里长街人迹萧索，偶尔遇上路过身边的贩夫走卒，看到他浑身血污的模样，也都一脸戒备地匆匆离去。
身上血迹未干，浸湿了的衣衫被冬日里凛冽的晨风一吹，冷得刺骨，伤口已经止了血，在寒意的麻木下隐隐作痛；叶沧一筋疲力尽，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倚着墙缓缓坐下，昂首望着东方渐浓的霞光，微微喘了口气。
也不知道羽阙他们现在如何了。
“大叔。”稚嫩的童音在身边响起，叶沧一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满目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小姑娘杏眼圆脸，扎着两个小小的羊角辫，模样煞是可爱，叶沧一摸了摸下巴，眉梢一挑心道大叔？
小姑娘在他身边蹲下身，上下打量着他继续道：“大叔你是不是受伤了啊，用不用请郎中啊？”
叶沧一笑笑：“小丫头，你家里人呢？怎么这么大清早的独自出来，看见我满身是血，不害怕吗？”
“娘亲让我出来买烧饼，有什么可怕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天真道，“受伤了就会流血嘛。”
提起烧饼，叶沧一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饿了，他顾忌着身上的伤，稍稍坐直了，伸手小心翼翼地在腰间摸索着钱袋：“丫头，帮我买个饼......”
摸索半天无果，叶沧一神色复杂——钱袋大概是在打斗时掉了。
小姑娘看他没了下文，眨了眨眼道：“大叔，你是不是没钱啊？”
叶沧一：“......”
“大叔，你好穷啊。”
叶沧一胸口一痛。
小姑娘站起身，大人一般摆摆手，叹口气道：“算了，我给你买吧，你在这里等着。”言罢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叶沧一重新靠回墙上，转眼望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
大概是失了太多的血，视线中小小的背影逐渐模糊，叶沧一缓缓合上了双目，朝起浓浓的寒意中，他倚着墙壁，头沉沉歪向了一边。
意识不大清晰，身周一片混沌，记忆深处腰间佩刀、身着青龙司妖捕服的身影渐行渐远，叶沧一没头没尾地想，那丫头估计不会回来了。
“大叔，大叔你醒醒......”
暖乎乎的小手在推着自己的脸，叶沧一眉尖紧蹙，被这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唤回意识，他直起头，慢慢地睁开眼来，还是方才那个小姑娘，正捧着一包热气腾腾的饼子蹲在自己身边。
“你怎么睡着了？娘亲说不能在外面睡觉，会着凉的。”小姑娘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张冒着白气的烧饼递到他面前，眨巴着眼道，“快吃吧，我一路跑过来的，还热着呢。”
叶沧一接过烧饼，几口热食下肚，方才被冷风抽走的三魂七魄仿佛又绕了回来，小姑娘问他：“好吃吗？”他定了定神，轻咳一声，笑道：“好吃。”
小姑娘咧嘴笑了，露出小小的酒窝，她不解道：“大叔，你都受伤了，你家里人怎么不来接你回去啊？”
叶沧一虚目望着前方，扬了扬嘴角：“和家里人吵架了，赌气跑出来的，家里人不知道我受伤了。”
小姑娘嘟起嘴，疑惑地望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叶沧一吃完了饼子，一手撑着墙站起身，他想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却又停了下来，叶沧一顿了顿，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呲牙笑道：“谢谢你啊，小丫头，赶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