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阙轻叹口气，一时有些莫名的懊恼，顿了半晌，他岔话题道：“话说回来，你朋友喜欢的那簪子呢？”
“烧了。”三愿不假思索，“她生前最喜欢琉璃花，却只在书上雕刻上见过，从没实实在在见过一朵，身后，我总得想办法圆她一个念想。”
羽阙兀自点着头，接着便见三愿从贴身的衣袋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正试图将簪子塞进去，羽阙瞥见里面的一张符箓，疑声道：“那是什么？”
三愿头都没抬：“镇妖符，戚哲给的，让我时时看着你。”
羽阙点点头，接着眉梢一挑，一抬下巴示意道：“那个呢，是什么木雕吗？”
三愿一顿，继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木簪努力塞进锦囊，随即便要收起来，羽阙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动：“你等等，先别急！”
三愿不为所动，羽阙索性一伸手，刷得将锦囊顺了过来，三愿一怔，继而伸手便要去夺，急声道：“哎你一个男子怎么随便翻姑娘的东西！”
羽阙将高高举起的锦囊换到另一只手，低头望着三愿眯眼笑道：“风水轮流转呐。”
又是一爪扑空，羽阙已经眼疾手快拆开了锦囊，一个被血染了半边的木雕小狐狸滚了出来，羽阙眨眨眼，随即恍然道：“这不是……我以前雕的那个吗？”
趁羽阙愣神，三愿刷得将锦囊连带小狐狸一把抢了过来，没好气道：“我捡的，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羽阙轻哂一声：“还以为那日打斗时丢了，原来是给你捡到了……”他说着声音渐缓，温声道，“其实本来就是给你雕的，那日在青丘，见你把玩了一会儿那个木雕小狐狸，看起来似是喜欢……”
三愿闻言，心神一动。
羽阙接着道：“只是这个已经脏了，丢了吧，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看的……”他说着便想伸手将小狐狸拿过来，三愿双手护住小狐狸，一脸戒备：“住手！说了已经是我的了，你说丢就丢？开玩笑，我就要这个。”
羽阙啼笑皆非。
三愿迅速收好了锦囊，兀自向前走去，头也不回道：“走走吃饭去，警告你别再打这个的主意……”
羽阙在后面望着三愿的背影，笑够了，这才迈开步子跟上前去，好言道：“好，你留着，我不动……”
海宫。
“又是一岁了。”莫虚怀晃着手中的酒盏，望着对面端坐的柠。
海宫的天顶已经修好，黑石案上摆着人类小姑娘喜欢的吃食，琳琅满目得列了一桌，蜜饯点心，蒸糕团子，各式各样；莫虚怀目无聚焦得望着桌上的东西。
他吩咐属下各种都备了一些，因为他不知道柠喜欢吃什么。
柠静静地坐在桌前，纹丝不动神色木然，莫虚怀望着她毫无生气的双目，低头抿了口盏中的酒。
三十一年前，禧乐一百三十五年，金柠的眼睛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失去神色，十岁的小姑娘毅然决然的走向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以为她会畏惧，会退却，可直到最后，金柠都没有停下步子。
莫虚怀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只在他身边活过三天，他第一次在这个小姑娘身上看到了人类的力量，他认知中的、弱小的人类的力量。
在明媚的、热闹的、其乐融融的小年，这份力量在声声爆竹中，一点一点湮灭于深海。
“你觉得我和长荷的赌约，结果如何呢？”
柠低垂着眼眸，不应声。
“来打个赌吧，柠。”
柠没有丝毫反应。
莫虚怀低头，扬眉望着柠，声音渐轻：“好不好？”
柠缓缓抬起头，冲莫虚怀扬了扬唇角，目无神采轻轻道：“好，虚怀。”
莫虚怀笑了：“来赌羽家的兄弟，他们都在找长荷；你觉得若长荷身死，会死于谁之手呢？”
柠没有回答。
莫虚怀继续道：“我赌哥哥羽瑾城，你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你赌弟弟羽阙。”
“若你赢了，我就再给你种一株金盏菊，若我赢了，”莫虚怀望着柠，目光逐渐涣散，顿了顿，又聚起焦来，他扬起嘴角，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艰涩，他缓声道，
“若我赢了，我就葬了你，自此之后，眼不见心不烦。”
入夜，莫虚怀命人撤了丝毫未动的酒席，吩咐道：“通报传信鲛过来，找到羽瑾城。”
属下不明所以。
莫虚怀大咧咧地坐在自己的珊瑚椅上，一拂衣袖不甚在意笑道：“我可是和柠打了赌的；我要给羽瑾城情报，助他找到长荷。”
夜深了，十里长街灯火阑珊，庆贺小年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吆喝着成群结伴放爆竹的孩子，各自回家去了。
风雪稍歇，羽瑾城和青霜踩着满地残落的爆竹红纸，风尘仆仆连夜离去，长街尽头，他站定步子，回头望着，热闹过后的长街载着风雪，在一日结束的前一刻显出一分淡淡的寂寥。
待最后一盏明灯灭去的时候，羽瑾城轻轻呼出口白气，转身离去：
“青霜，走了。”
翌日一早，滨州边界。
风雪渐止，羽瑾城和青霜一前一后穿过四季常绿的乔木林，深青色的枝叶上挂着一层淡淡的白霜，冬日的早晨并没有太多的鸟儿，整片林子几乎没有半点朝气。
一点细微的声响自不远处的河边传来，羽瑾城极敏锐地转头望去，一抹小小的影子倏而缩进了河边的大青石下。
青霜手指微动，羽瑾城一扬手道：“无妨，只是个小妖怪。”言罢，他微眯双眸，转身朝河边走去。
河边的大青石旁，小小的鲛人妖怪正背靠石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画像，丝毫没有察觉二人已到身后，羽瑾城眉梢微挑，那鲛人的小妖怪手中拿的，不正是自己的画像吗？
啧，画得还真是差强人意。
小妖怪看看画像，又转过头去想细细对比一下，结果一回头却见羽瑾城和青霜正在身后望着自己，当即吓了一跳甩尾朝后退去，画像失手滑落。
羽瑾城一伸手接住画像，望着手足无措的小妖怪，笑道：“你是在找我吗？”
小妖怪大惊失色：“你……你就是羽瑾城？”
羽瑾城半合了双目，笑得意味深长：“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小妖怪稳了稳心神，郑重其事地从上衣的衣袋中摸出个小小的锦囊，双手递过去：“鲨王让我交给你的。”
“东海之主？”
“嗯。”小妖怪重重一点头。
羽瑾城便笑：“谢谢，还有别的事吗？”
“别的……”小妖怪挠了挠头，“没有了……哦对了，鲨王祝你早日成功。”
羽瑾城：“……”
小妖怪说完，便一甩尾头也不回地潜入河底里去了。
羽瑾城拆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小截竹简，低头望去，末了，眉目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青霜便道：“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羽瑾城抬起头饶有兴趣道，“这东海之主当真是行事乖张反复无常。”言罢念了声诀，一团掌中焰倏而燃起，手中的锦囊和竹简顷刻间灰飞烟灭。
“鲨王说了什么？”
羽瑾城不急不缓道：
“百妖塚，诛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