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青龙司
“来不及解释了。”羽阙抬头扫了眼上空的同树妖缠斗的青龙司众，将手里的刀递给三愿道，“不是什么好刀，不过你现在受伤了，拿着勉强能防个身，我去了。”
语罢，不待三愿开口，起身跃向一旁的土壁，三跳两跳便出了深坑，一点儿也不像个筋疲力竭的人。
三愿手中的刀柄上还残留着羽阙手心的余温，她打量着那刀，钢刃锋利雪亮，却似乎并不多用，纯金的刀柄青龙浮雕，镶着金玉翡翠——作为一把武器，这些东西似乎是太累赘了点儿。
林风呼啸，羽阙来到戚哲身边，戚哲凉凉地斜睨他一眼，羽阙轻啧一声，心道这小王八蛋怎么还是一副看谁都不爽的神情，看来这三年官场沉浮，没教会他圆滑做人，倒是因为酒囊饭袋见得太多，让他越发地看人不耐烦了。
青龙司众以绳索围捕树妖，最内一圈的是戚家亲兵，使了一圈的千金符将树妖张牙舞爪的枝条沉沉压下，树妖的主干依旧在挣扎，戚哲闪身上前直冲过去，树妖却从地底再次冲出两根粗壮的枝条重重甩过去，四周亲兵见状皆心头一紧，戚哲旋身避开攻击，一脚踏上一根枝条借力，反身冲向另一根，同时伸手霍然抽出腰间佩刀，出手之快，羽阙甚至一时没能看清他的动作，只见刀光残影之间，两根枝条接连而断，树汁横飞，下一瞬，戚哲已来到主干前，指尖抹过刀刃，瞬息之间便在干裂的树干上划下千金血符。
仿佛无形巨钟猛然压下，挣扎的树妖瞬间陷入地底半丈之深，地面塌陷土石崩裂，扬尘四起；戚哲趁机收身后撤，同时厉声喝道：“羽阙！”
不必言明，凭借二人从小并肩作战的默契，羽阙早已了然他的意思，闪身上前与戚哲并肩，二人同声念道：
“火诀，炎怒——”
“风决，山呼——”
羽阙用火，火借风力滔天而起，青焰浩浩荡荡地一路烧过去，青龙司众迅速撤离，噼啪烈火中山风号啸，一时间似有惨叫，却又迅速湮灭于风声火声中。
粗壮的榕树枝条于烈焰中痉挛、收缩，羽阙看时机已到，念了声水诀灭火，待黑烟散尽，那半丈深的土坑中，一位白发散乱、遍体烧伤的老者正跪递剧烈地咳嗽，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掩口，殷红的血大口咳出，浸湿干枯的手，渗出指缝淌落在地，融入微湿的泥土。
“是那榕树妖。”羽阙望着他，缓声对戚哲道。
戚哲打了个手势，四名妖捕上前牢牢按住他；羽阙迈步走到坑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色清寒：“我问你，为什么对过路的伏妖师下手？”
榕树妖伤了喉咙，破风箱一样喘着气，他在四人的压制下费力地抬起头，望着这个神色冰冷的年轻人，身负重伤受制于人，他苍老的眼睛里却无半分惊惶，半晌，他忽而扯了扯嘴角，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丝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四方天地诀，你......是羽家的伏妖师？”
羽阙语气如常：“这不重要。”
顿了一下，榕树妖却笑了，他声音本就沙哑，伤了嗓子后笑起来更是嘶哑又怪异，好一阵，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他逐渐止了笑，望着羽阙，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那不幸一族的末裔。”
戚哲闻言神色微变，似有不悦大步向前走来，倒是羽阙，却不甚在意地一摆手，继续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榕树妖昂首望着他，语气很是无谓：“没什么，我憎恨伏妖师，仅此而已。”
羽阙声音愈加低沉：“那消失的伏妖师都去哪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交出来。”
榕树妖没有应声，神色一点一点冷下来，就当羽阙准备继续逼问的时候，年迈重伤的树妖却不知哪来的气力，回光返照一般豁然起身，猛地挣脱四个妖捕，踉跄着后退出去，抬手撕开脖颈上离动脉最近的一处伤口，鲜血霎时间如泉涌出。
羽阙见他动时便随之上前，却终究晚了一步。
榕树妖跪倒在地，羽阙一步迈出扶住他，同时抬手捂住他动脉的伤口，惊道：“来人，快止.....”话未说完，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来不及了，鲜血浸染羽阙整个手掌，沿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伤口太严重，已经来不及了。
榕树妖望着羽阙，强扯起嘴角，语带淡淡的嘲讽艰难道：“多少人......一辈子都在想着回家，却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羽阙的掌控，他怎么也没料到榕树妖会干脆自我了断，神色有一瞬的愠怒，羽阙放低了声音：“是谁让你做这些的？”
榕树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视线越过羽阙，望向他身后的鹤游山，日薄西山残阳似血，浓墨重彩的火红下泛起一抹微不可见的蓝，西方的天空映在榕树妖浑浊的眸子里，他的笑意逐渐淡去：
“老头子今岁......九十有六，年年岁岁活在这鹤游山，到最后......落叶归根.....在这里，看着这样......依旧繁盛的故乡.....何......何其有幸......”
“告诉我，”羽阙的声音因为焦急有些颤抖，“是谁让你做的这一切......”他俯身靠近过去，墨色的瞳孔仿佛探不到底的深渊，眼底一片冷意，他低低道，“.....是鹤主吗？”
榕树妖一顿，继而收回视线继续望着他，声音一片沉寂：“是我......出于对伏妖师的憎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你要找的真凶......就在这里......我身死......尸体......随你处置.....”
“别再来了，羽家人......别再踏进.....鹤游山一步.....鹤游.....”那双苍老浑浊的眸子终是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榕树妖身体失力向前倾去，再无气息。
直到最后，他还在念着，鹤游。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几颗寥落的星子浸在沉沉夜幕中，远方的山深处，鹤唳声起，经久不绝。
羽阙扶着他的肩膀，将尚有余温的尸体轻轻放下，望着榕树妖的眼神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想起刚刚他问自己的话：
多少人，一辈子都在想着回家，却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你自我了断也要维护的......究竟是什么？
羽阙轻出口气，起身走向戚哲：“天晚了，收队回去吧，我慢慢跟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