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绮记得这只小鹰。
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 她在院子里面遇到了贪玩跑出来但是却不小心受伤的它——
这也是上辈子她唯一一次和苏寒祁有交集的时候。
苏寒祁很快找来，他们才发现彼此似乎都具有和鸟类交流的能力，且能够让鸟类读懂人的心思, 甚至还能让它们了解并传播某类特定的信息。
这种能力类似于驯兽，却又比驯兽更难, 除了苏寒祁, 裴清绮还从未遇见过其他人拥有过这样的能力。
因此她也从未轻易跟人提起过。
因为这件事情，二人都对彼此有些印象, 但并没有过多的来往, 之后她嫁给苏允承，更是因为避嫌而没再见过面。
这一世裴清绮也还记得这只贪玩的小鹰, 今晚便就没有早早睡下，在院子里那颗大榕树下等着上一世被挂在上面的小鹰，避免它受伤。
她本来只打算跟上辈子那样，等苏寒祁走过来就将它给送回去, 在此之前她看着这顽皮的小家伙, 莫让它出去闯祸或者再伤到自己、抑或是伤到旁人。
没有想到苏允承会突然前来, 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是她需要它来帮忙。
那么如今就只有靠着这个小家伙来现场报恩了。
裴清绮的视线越过苏允承, 看着窗外那一团小小的黑影, 正扑闪着翅膀，露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 偏头往里看着。
它的眼睛像黑色玻璃珠子一样清润亮泽，闪着玻璃清澈的光泽。偷偷摸摸地藏在窗户后边, 和裴清绮对上了视线——
小鹰黑珠子一样的眼珠转了一下，呆头呆脑中又有一丝狡黠。
裴清绮看着它, 眼睛里闪动着旁人看不懂的光, 视线在空中相对, 小鹰扑闪了一下翅膀，上下跳动了两下——
仿佛是看懂了她的暗示。
苏允承握着圣旨，手指慢慢地收紧，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他本来不想用这件事情来逼迫裴清绮，可来之前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不愿意……这让他心中像被烙铁轻烫一般烧灼难耐。
“裴姑娘……”苏允承眼中眸光闪烁，向前一步，刚要将手中的圣旨给拿出来，裴清绮对窗外的小鹰眨了一下眼睛，小鹰扑闪着翅膀立刻冲了进来，发出啾啾的声音——
小鹰虽然还没有成年，在鹰中只能算是一个小孩子，却已经个头不小，俯冲而来的时候犹如一道苍影跃过半空中——
苍劲的身影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纷纷抬眸看去，“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飞进来了？”
“谁没关好窗户？有东西飞进来了！”
“……”
苏允承感觉到那团黑影是朝自己冲过来的，下意识便抬起手挡了一下。
小鹰停在他的胳膊上，锐利的鹰钩在他袖子上猛地一抓——
男人猛地甩开它，小鹰抓了个空，只抓下一缕丝绸的料子。
苏允承看着自己被抓坏的衣裳，眉头一皱，抬眸有些不耐地去看那只飞进来的东西。
在看到那只鹰的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眸子一沉，伸手便要去抓它——
“王爷小心！”裴清绮见状连忙高声喊了一句，“快来人！王爷受伤了！”
楼上的人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飞进了一个什么东西，听到裴清绮略显慌乱的喊声下意识就乱了起来，以为苏允承真被那不知道什么的飞禽给攻击了，一个个都去找物什想要将那个东西给打下来。
若是让王爷在这里受伤的话，她们都难辞其咎。
就在烟楼一窝蜂乱掉的时候，那只小鹰飞来飞去、上蹿下跳，唯恐场面不够混乱。
就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小鹰身上的时候，裴清绮缓缓地走到了苏允承身后。
苏允承此刻只盯着那只小鹰，觉得无比眼熟。
他记得上一世苏寒祁在东宫里也养过一窝鹰，模样似乎和刚才这一只看上去所差无几。
他不知道到底是所有的鹰都长得差不多，还是这一只就是苏寒祁的那一只？
思及此，男人的心沉了下来。
他心里很清楚裴清绮跟苏寒祁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但终究会忍不住将两个人牵扯到一起。
毕竟上一世发生那么多事，到最后裴清绮的尸体还是被苏寒祁带走，没有留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苏允承心里涌上熟悉的锐痛，脸色难看。
正当男人思绪纷杂的时候，裴清绮看准时机上前一步，径直从他袖中将那道圣旨给抢了过来——
苏允承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牵扯了一下，下意识回头一看就看到裴清绮已经拿了什么东西过去，看到他回头连忙藏在了自己的身后，频频往后退。
男人眉头一皱，转过身来，“你刚才做了什么？”
裴清绮看着他，眼睛眨了一下，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我在帮王爷啊……”
那只小鹰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啾啾地叫了几声，在烟楼里面飞了一圈之后，又从窗口飞了出去。
姑娘们见已经飞走，也没有再飞回来的趋势，这才停了下来。
她们平时都是习得琴棋书画，哪里干过这种苦力活，一个个喘着气，也没人再关心王爷有没有受伤。
苏允承也只脸色沉沉地看着面前的裴清绮，缓缓上前一步，视线直直地盯着她，“拿出来。”
裴清绮后退一步，将东西收了收，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苏允承深吸一口气，忍了忍，耐着性子道：“别闹，那是圣旨……”
“王爷，您没事罢？”
夏絮的人出现突然打断了他们二人有些紧张的氛围，她却浑然不知，只有些担忧地看着苏允承，“方才让您受惊了！”
她眼中含着急切和担忧，却不敢与男人直接对视，下意识对上他的视线时又羞怯地低下头，矜持中还带着一丝欲拒还迎。
男人声音冷淡，“本王没事。”
“既然王爷没事，那夏絮就放心了……“说着，她陡然松了口气，柔柔地拍了拍心口。
苏允承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皱起眉头，她身上的脂粉味道让他有些反感，后退一步，并未理会。
夏絮脸上的笑意收敛一些，察觉到这个男人对待裴清绮和对待旁的女人时态度微妙的不同。
他对裴清绮时看上去也没有多么热络，甚至是有些淡，但却是耐心而柔和的，对旁人时却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冰冷和排斥。
她心下一沉，有些不服气。
这宸王殿下莫不是真的喜欢她？
因为还有旁人在场，裴清绮便不想再跟苏允承继续纠缠下去，唯恐圣旨会遮掩不住。
于是她敛了眸色，微微拂身，对苏允承下了逐客令，“王爷还是请回罢，时辰已经不早，烟楼里又全是姑娘们，即便姑娘们的名节对王爷来说不算什么，也怕折辱了王爷的名声。”
裴清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真实的情绪，“民女感谢王爷厚爱，只是无法承受这般荣宠，还望王爷恕罪，民女不能嫁给王爷……”
她一番话说得自谦又卑微，苏允承也逐渐冷静下来，知道她只是一番托辞，她心中仍然对自己有所顾虑。
看着裴清绮对他疏离和淡漠的态度，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你可知本王若想要娶你，即便不是今日，也会是今后的某个良辰吉日。”
她难道以为只要将圣旨藏起来就无事了？德懿帝已经亲口指了婚，她就算是再抢多少道圣旨，结果还是一样的。
她也只能够嫁给他。
只是今日是他太冲动，不该拿着圣旨就过来求娶的，该是吓到岁岁，让她觉得突兀了。
苏寒祁的存在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立刻将裴清绮给娶回家，却忽略了这一世因为两个人相遇的时机改变，裴清绮现在也许还并没有对他产生过多的感情。
想到这里，苏允承脸色缓和下来，对她说：“本王可以走，但本王想让你知道，你耍的那些小聪明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但本王会等你，等你愿意的那天。”
话毕，他深深地看了裴清绮一眼，眼睛里面藏着涌动的情绪，似有一阵漩涡要将人沉溺其中。
他有多想将裴清绮拥入怀中，多想亲亲她的发鬓，在她耳边诉说心意。
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要等裴清绮慢慢接纳他、倾心于他，不能吓到她。
听了他这话，裴清绮心中只觉得好笑。
“王爷还是莫在民女身上白费力气，天下这般多曼妙女子，又何苦要为难民女？”
“你觉得这是为难？”男人皱起眉，眼中有绰约的阴影，“裴姑娘……”
裴清绮不耐烦地后退一步，垂眸打断他，“王爷这般优秀出色的男子，不愁没有名门贵女倾心，例如……那狄大将军的千金便是极好的女子，若是能与王爷珠联璧合，那也算是好事一桩。”
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男人耳旁炸开——
苏允承脸上血色尽失，心口猛地一颤，竟未想过这一世再次听到狄书萱的名字，是从裴清绮口中说出，还是将他们二人撮合在一起……
他心里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和心虚，还有一些难言的愤怒，想到前世发生的种种，有些不愿直视裴清绮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