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氿听到墨凛的呼唤,抬头看去,对上他澄澈中带着戏谑的眼神。
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总之不是她认识的龙染。
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抬手张开五根手指。
“五吸时间,足矣!”
墨凛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再度和穷奇对峙,也不再以压制为手段,反而开始缠斗,力求争取时间。
青玄手中的匿渊笔勾画铭纹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道道铭纹快速融入被半毁的铭纹石中,其间蕴含的封禁之力再度复苏,甚至隐隐有着超越之前的迹象。
他于铭纹一道,本就是天才,封禁施加于万年前,其中蕴含的铭纹构造早就过时,通玄镜拆解之后,经他之手加以改造,再简单不过!
“哥!还剩几块?!”
慕氿干脆自己把剩下几块隐约能看出异常的铭纹石全部锻烧,一起丢到青玄面前。
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去给慕氿多争辩称谓问题,手执墨笔,表情格外凝重。
前面的铭纹勾画都只是构筑基本的框架,最后的几块石心则尤为重要,若是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
“你先离开!”
青玄没打算带着慕氿一起冒险,总归还是有失败的可能性,她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可慕氿却很是坚决,她突然伸手摘下他额角架着的通玄镜,很驾轻就熟地佩戴在眼睛上。
“大概把那边……还有那边……”
伸手指出几块石心的关键部位,她又扫视一眼剩下的石心和未完成的铭纹阵,迅速把眼镜摘下戴回他耳边。
“左边三块的铭纹不要动,中间两块进行小规模改写,把最大的工程量放到右边那块,匿渊的笔力倾注一点,这样可以把铭纹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青玄立刻按照慕氿的指示行动,她的指点竟然令他茅塞顿开!
通玄镜能看到石心内的神魂流动和铭纹构造,可慕氿并不专精此道,居然能借助通玄镜看到的画面进行分析……
最主要的是,她比自己还了解这支笔的事情。
准确地说,青玄此前并不清楚这支笔的名字和来历,青泯只与他说这支笔是平日里他勾画铭纹的工具,其他似乎他也不了解。
慕氿一语道出匿渊勾画铭文的优势所在,更加让他确信了他和她曾经是相熟的!
随着铭纹的逐渐完成,封印再度运转起来,穷奇也感受到了危机,回身就要开始攻击仍旧出于封印中央的兄妹二人。
“你想去哪里呀?”
黑蛟趁着凶兽分身的间隙缠绕而上,黑色鳞片瞬间炸裂开来,墨凛的嘴角流下鲜血,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炸裂开的鳞片混杂着具有腐蚀之力的毒血,碎鳞破开穷奇神魂化形,而毒血似乎也能吞噬神魂,刹那间,灰白色的神魂化形就变成了赤红色。
“墨凛!!!!!你这个叛徒!!!”
穷奇感觉到自己的神魂被墨凛的黑蛟之血同化,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淡然。
即便是被再次封印,它的实力也不会受到折损,可这个家伙,将毒血注入它的神魂,这样一来它哪怕挣脱封印,此生也难逃被侵蚀的折磨!
“我可懒得听你说这些,强弩之末,不如想想睡回去之后该怎么保证实力不损吧!”
墨凛显然已经胸有成竹,就在他说完这句话,黑蛟炸裂开来,无数的毒血铺天盖地地落在穷奇身上,它的嘶鸣带着暴怒和绝不饶恕的仇恨。
“昔日本座和魔界众族以黑蛟为尊,拥护世代黑蛟家主为魔皇,即便魔皇自墨凛一代陨落,四座依旧矢志不渝,蛰伏在封印中静候重临灵界之日——怎料今日竟被魔皇残魂暗算!”
穷奇没有继续挣扎,而是将剩余的神魂全部炸裂,一道灰色妖力刺穿空间——
“本座为四凶之一穷奇,今日传令于魔界诸君,末代魔皇墨凛已经叛变,是为魔族大敌,若是再遇,可斩可杀!”
只剩下一缕最为精纯的魂心重新钻入封印之中,避免毒血继续追击。
方才被冲开的封印此刻被青玄重新修复,穷奇魂心钻入其中,就合上了结界,慕氿也带着青玄从祭坛上跃出,墨凛的力量也在黑蛟炸裂之后彻底透支,眼神都有些涣散。
黑发男子默默地落地,看着唯一敢走向他的慕氿,眼神玩味。
青玄想要阻止慕氿接近对方,却被沐殷拉住。
“你不怕我?刚才的话没听到吗?”
墨凛并不认为这些人蠢到刚才自己帮了他们就会立刻感恩戴德,而且慕氿显然也没有露出这样的情绪。
“无碍,你是黑蛟一族的王,可与当年灭掉我家族的黑蛟应该不是同一批。”
看到刚才的场面,慕氿自然不会傻到以为这人就是自己的仇人。
若当年是他亲自带领黑蛟进攻千锻,部分遗民和她,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就因为这个?”墨凛的脚步愈发虚浮,却依旧朝着慕氿靠近,甚至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我可是魔皇,灵界众生的仇敌!”
说完他的指尖也附着上一层黑色的污浊之力,表情癫狂,丝毫看不出恐吓之意,仿佛下一瞬就要洞穿慕氿的脸。
“灵界众生与我何干,我要报仇,也无非是要把我家人的神魂从你族人的腹中解救出来罢了。”
慕氿再度上前一步,任由黑色妖力刺穿侧脸的肌肤。
“我不会做任何无法挽回的事,包括伤害你。”
男人猛然怔住,他分明知道慕氿口中的“你”指的并非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卑鄙之徒,却仍然被这姑娘的气魄和胸怀震撼。
他释然一笑,慢慢松开已经无力再度抬起的手。
“你很奇怪,所以我不杀你,多观察一下也许会更有趣。”
说完这句话,男子发间的黑色如潮水般褪去,邪魅的气质也随之消退,变回了昔日温润淡雅的龙染。
他没有醒来,闭上眼径直倒在慕氿怀中。
青玄也匆忙上前,这时慕氿突然抱着龙染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都是冷汗。
“哈……哈……好险……还以为真的要被自己人干掉了……”
说完她还狠狠地拽了拽龙染头上的龙角,好像在泄愤。
“叫你凶我!管你是什么情况呢!嘶……”
略微激动的表情牵动脸上的伤痕,刚才那人撕裂的伤口无法正常愈合,但是他离开之前也解除了妖力侵蚀,只能等待自然恢复。
“很痛?”青玄也蹲下,帮慕氿查看脸上的伤口,女子摇摇头。
“我回去找阿愈包扎一下就好,他医术不错,不会留疤。”
青玄一时语塞,他回去的时候也特意查探过城内的情况……白愈,应该是一名银发的半妖少年,按理说应该是在城墙内的密室负责伤员的治疗。
但是城墙内的密室里并未发现此人,城主也没有透露关于白愈的下落,恐怕是出事了……
“姐姐,我都说了你不要随便乱来……”
就在青玄为难要不要告知慕氿这件事时,白愈突兀地出现在封印的石阵后方,略带疲色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慕氿。
一如两人的平常,又仿佛蕴含了很多别的东西,还有一种深切的无奈。
“阿愈!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慕氿瞪大了眼睛,并未发现弟弟的异常。
“我担心某个冒失鬼不好好照顾自己,动乱结束之后就立刻赶过来了。”
青玄也被白愈的突然出现惊到,但并未表露出来。
少年走到慕氿身边,一边轻轻触碰伤口,一边捏了捏慕氿的脸,看着她疼得龇牙咧嘴,反而笑得开心。
“好啊!你还敢捏我!!”
慕氿刚想调笑几句,却看到白愈的表情格外忧伤,好像马上快哭出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太弱了…没办法保护你……我什么也没保护好……”
他说着道歉,手里的动作却不曾停下,手指捻起药膏给伤口涂抹上浅浅的一层,然后覆上纱布。
“你……你突然道歉干什么啊……我没怪你啊……”
慕氿也不知所措,揉了揉白愈的头发,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白愈不敢说,他不敢说刚才见到的一切,更不敢告诉姐姐在阿瑕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一个劲地道歉,仿佛这样就能稍稍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白愈被司徒幂带走之后,司徒幂就立刻收到了本家传来的联络。
只有冥棂本家的人才能互通神魂进行沟通,司徒幂押解着白愈,正准备去寻找慕氿,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把阿愈放了,我现在就在冥棂本家。”
男人即刻停下脚步,试探着问了一句——
“司徒瑕?你在本家?”
“没错,现在放了阿愈,回来,我保证不杀光这里的人,还会服从你的安排。”
司徒瑕的双眼被染成了通透的紫色,他借助本家的增幅机关向千里之外的司徒幂传音,坐在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一屋子的人自相残杀。
司徒幂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他却不耐烦,神魂再开,将视野所见也传递到对方脑海之中。
本家所有的守卫和族人都拿起了武器互相缠斗,不少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惨叫和血肉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最后一遍,放了他,我终止这一切,否则你回来之后,迎接你的只有一屋子尸体。”
司徒幂动了真火,他的确不是很在乎这些本家人的性命,可也必须是必要的时候才能牺牲,现在竟然被一个小辈偷袭,全军覆没!
“你跟我谈条件?那些都是你的同族!”
“少跟我来这套,你我都是商人,筹码和利益是交易的基本条件,而我,占据绝对优势,要么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兵不血刃地达到目的——”
一名稚童的头颅被斩落当场,扭曲的瞳孔涣散开来,司徒瑕依旧不为所动。
“要么你试试拒绝,交涉失败的话,我就毁了整个冥棂的根基后自杀,你什么也别想得到!”
司徒幂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指尖摁在白愈的眉心,连通了三人的神魂,白愈只能被动地看着两人交涉。
“魔瞳彻底觉醒的代价就是失去重要的人,你杀了谁?”
司徒幂好整以暇地看着司徒幂,白愈的眼中也染上惊恐——
阿瑕应该不在古战场,他现在在冥棂的本家……那逆浪那边怎么样了?
白泽说的事情,难道真的还是发生了吗?!
司徒瑕给出的回答并未让白愈安心半分——
“我是商人,自私得很……除了自己,还有什么不可以成为身外的筹码呢?”
司徒瑕似乎并未意识到白愈正在旁观他和家主的对话——
“若是真说要杀了谁……只是杀了那个曾经以为可以留在她身边的白痴而已!”
司徒幂静静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旋即满意地注视着司徒瑕彻底觉醒的魔瞳,近千年来家族内只有他一人做到。
如今出现第二人,也就意味着家族后继有望!
这样一想,那些本家的人死了便死了,无甚可惜!
“你可要信守承诺,都是商人,也应该知道做买卖得讲究契约吧?”
司徒瑕早就知道这人不会如此简单就答应他的条件。
“神魂契约,你回来签订便是,我此生不离冥棂,不叛魔族。”
“很好!!”
意识堕回现实,白愈恍惚间已经被丢在了城郊距离封印不远处的荒地。
脑海里还回荡着司徒幂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作用,刚才要不是用你的命做要挟……那孩子未必会答应与我神魂契约呢!”
白愈找不到司徒幂的身影,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司徒瑕承诺神魂契约——一旦签订,他就必须遵守契约的内容,一旦违反,必然神魂反噬,一日之内彻底消亡!
“阿瑕……为什么……”
他无法想象那个平日里谨慎温和的人竟然会表现出那样冷硬决绝的态度,即便谈论到他自身,展露的也是鄙夷和深恶痛绝!
“逆浪……到底怎么了……大家又怎么样了……”
少年蜷缩着身子,极力抑制想要大哭的冲动,直到他听见慕氿不满的抱怨。
慢慢起身,他猛地拍打脸颊,试图把那些阴翳的情绪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不能让姐姐分心……
这些事,暂时不能让她知道!
朝着此生唯一温暖所在走去,白愈心头的迷茫却愈发沉重。